第二卷 Case of Tomoe 8th Cut

8thCut——想起

十一月×○日雨天轉陰,再放晴。

沒有需要紀錄的事情。

1

說到秋天的花田風景,總讓人覺得與秋天這個季節有所偏離。油菜花是一年草,即使染上顏色也不會泛紅,依然是綠意盎然,生機勃勃的綠色看起來彷佛正對抗著這個生命沉潛的季節。

「這邊。」

我爬上連接油菜花田的山丘,看到前方有一個簡單的瞭望台。我和宗一郎在這個被油菜花埋沒的廣大公園中心迂迴前進,一邊靠著草木遮掩身形,一邊朝著瞭望台靠近。

「……其實我本來不想帶你一起來的。」

宗一郎伯父一邊警戒著周遭,一邊對著身後的我這麼說道。

我對半夜回來的宗一郎伯父任性地說要跟來,於是連朝陽都尚未升起,我就搭上車坐了四個小時。如今已經是晴空高闊,太陽高掛的時刻了。

「都到了這個地步了?」

「是的,都到了這個地步了,所以那只是我一個人自言自語而已。」

宗一郎伯父喃喃念道。

從遠處飄來的海浪聲,漸漸變大。橫著朝向石堆上的瞭望台接近的我和宗一郎伯父穿梭在草木的縫隙中,往中央的高台過去。沒有人影,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不合時節,或是有什麼特別管制的關係。

我們終於在一個視野開闊的長椅上,看到一對男女的身影。我跟宗一郎伯父蹲低身體,專註地窺探著他們兩個。

「——巴。」

「——宗次郎。」

我們倆幾乎同時發出呢喃聲。

穿著西裝的少年——不對,應該可以確定地叫他紅條宗次郎了。紅條宗次郎將手放在隔壁的巴的肩上,目光凝望著眼前的海,偶爾向巴說了一些話,而巴也微微地作出反應。

「——啊,可惡。」

宗一郎伯父用力地搔了搔頭髮。原本可譽為造型自然的頭髮,被這麼一弄搞得跟鳥巢一樣的狀態。

「真的好像,可惡,這到底是不是在作夢?」

宗一郎伯父臉上露出如果情況允許的話,還真想狠狠踹一下地面的表情。他嘆了好幾次氣讓自己冷靜下來,瞇起眼睛將視線轉回遠方大約二十公尺的人影上。

在我視線的那端,紅條宗次郎正站了起來,他將手放在巴的臉上,只說了一兩句話。然後便走下油菜花田裡面的樓梯。

「……這是個好機會。」

宗一郎伯父轉過身來面對我,將手放在我的肩上。

「我要辦的事情在那裡,你要辦的事情在這裡對吧?」

宗一郎伯父說完後,便用手指了指身後的長椅,我則沉默地點點頭。

「……祝你出擊順利,無論結果為何。」

宗一郎伯父拍拍我的肩,然後將目光投注在那個西裝人影上。

「——宗一郎伯父。」

「嗯?」

「不好意思,我太任性了。」

「……都到了現在這個地步了你還說……」

宗一郎伯父露出一個男子漢式的苦笑,然後便跑回原路。

我從茂密的草木之中穿出,靠近長椅。

右手邊有一個小小的沙灘,在太平洋旅行的潮汐,緩慢安穩地更疊反覆拍送。但相反地,越過海洋而來的風透著冷意。因著這十一月風的關係,跟壯觀的景色比起來,更勾起人的寒冷與虛無的感覺。

巴坐在長椅上,專註地凝望著海邊。不過說是這麼說,其實是因為眼前除了海之外也沒有其它的對象,所以她也只是被動地看著而已。

「——巴。」

我出聲喚了喚她,巴機械式地往我的方向看過來。她的脖子上果然沒有帶著之前一直掛著的皮環,服裝也非常地清麗。她穿著白色的長袖連身洋裝,裙襬的褶痕也很整齊;肩上批著淡藍色的披肩,模樣十分顯眼,乍看之下很有自由的感覺。但是我覺得那個衣服,卻像是主人按照季節幫她打扮好似地。

巴妝點成桃色的唇瓣微張,在開合之間陷入迷惘,她恍惚地看著我,那雙淡黃色的特別眼瞳,映著我的影像,但她真的有『看著』我嗎?

「……你回來了,宗次郎。」

巴微微地笑了,溫柔而毫無內涵的微笑,看著那個表情,我有種莫名的哀傷。即使是故意裝出來的笑容,巴的表情也不會充滿了反射性且自動化的感覺。

那張彷彿被塑造、被選擇好的笑臉,讓我怎麼都無法接受。

2/I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在沒有其它花朵、只有油菜花隨風搖曳的花田裡漫步著,手裡還拿著手機通話中的少年——少年模樣的紅條宗次郎但毫不掩飾的指責語氣向電話那頭說道。

「她的反應還是曖昧而且不清楚,到現在為止還沒出現巴自己的反應。」

『我想也是。』

從電話那端傳來的聲音,即使經過電波的轉換後,依然明顯地聽得出來輕佻隨意。

『現在的『巴』小姐是把『津和野巴』的記憶移植進『紅條巴』的精神構造里,也就是一種像是人工無能的狀態。『紅條巴』這個操作系統是從『津和野巴』這個數據夾里搜尋出最適合的響應,然後再作出反應的狀態。』

「這麼一來不就只是一個機器人而已嗎?」

『剛開始的那段時間確實如此,但是從記憶與精神開始附著到現在不是才過了二十四小時嗎?重要的是現在開始要把當成潤滑劑的感情加進去,才會比較容易引起她自主的反應。這是需要時間的,『紅條巴』這個精神體即使與『津和野巴』兼容,但也不見得可以成為最佳化。我應該有說明過了吧?』

「……」

『沒關係的,只是需要時間而已。現在『她』的裡面存在著兩種可能性的幼苗。就是『紅條巴』和『津和野巴』。《記憶再統合》的第三階段,封印記憶一起解除與接木的行動同時進行的,在施加衝擊,讓『植株』的思考和情緒呈現混亂狀態後,接著加以凍結;接下來第四階段,嫁接的成長是重要的,只要將『津和野巴』的可能性枝犽拉長,『紅條巴』這個芽自然變得削弱衰竭,最後被吸收掉。沒關係的,為了不要讓『紅條巴』的心出現,我們不是一直都有在做調整嗎?』

「……夠了。」

宗次郎徑自掛上電話,呆立在那裡,抬頭看著天空。仰望著的萬里無雲的蒼天,突然顯得如此悲涼,感覺愈是寬廣,就愈是覺得晾在白日之下的自己是多麼渺小。

「……可是,再怎麼卑微、渺小,或是醜陋……」

宗次郎依然只有孤獨一人。

眼鏡下的黑眸閃動著光輝,望著秋日的天空產生想哭的心情,只要是人都會有同樣的感覺吧,即使那是——

「……想笑就儘管笑吧,就算被罵小丑、被笑傻子,淪為醜惡之人也沒關係,但是,我還是——」

「——還是?你還打算做什麼?」

他聽到聲音後將目光轉回地上,宗次郎的眼瞳再次變回靜止不動的黑色玻璃球,只有嘴角勾起笑容,有禮地彎下腰。

「唉呀呀真是好久不見,我的兄長。」

光瀨皺起開始冒出鬍渣的臉,牙關緊咬。

「……你真的是,宗次郎嗎?」

「是的,我們像這樣見面已經——隔了十二年之久了吧?你老了許多呢。」

「……你也變了,變太多了。」

「謝謝誇獎,不過本來我們兩個的地位或許會正好相反也說不定。如果你沒有出走,那麼看到世界陰暗面的人,應該會是你啊。」

光瀨搖搖頭,用沉痛的目光看著徹底改頭換面的弟弟,忍不住說出心裡的話。

「是……我的錯嗎?」

「應該……不是吧,那大概也是無可奈何的。因為你有力量,而我沒有,所以我逃不掉,事情就只有這樣而已。」

宗次郎笑著說,臉上毫無混亂的感覺,一副『成人』般的表情,只有經過歲月洗禮的人才擁有的洗鍊沉穩。與自己融為一體的認命感清楚地浮現在他臉上。

「但是,這樣我就已經滿足了,就是因為在這個位置,我才能與巴相遇,然後也才能讓巴復活。」

「你想操縱生命,玩弄一個少女嗎!那不是一個人該做的事情,死掉的人是不可能再復活的!」

「你錯了,不會有這種事,事實上,我就存在於現實。難道你想把我當成是幻想或是夢境嗎?」

「……」

光瀨噤住聲垂下頭,為自己的無力感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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