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平凡與危機

今天並不是值得慶祝的大日子,桌上卻擺著豐盛的早餐。魁顯得有點訝異,但還是對孃感謝不已,她在剛烤好的吐司上塗上一層厚厚的果醬,並且興高采烈地對孃說:

「有妳真是太好啰。」

聽到魁的讚美時,孃也覺得心情相當愉快。

魁隨手拿條橡皮筋,將剛起床後的凌亂頭髮綁了起來,她似乎已經把孃特地買的髮帶弄丟了。魁的缺點就是時常忘記東西放在哪裡,脫掉鞋子後,時常忘記其中一隻丟到哪裡,把電視機遙控器或手機搞丟也是常有的事。換個角度想,孃認為或許這也算是魁的另類優點。

令孃驚訝的是,擁有此種個性的魁居然還能成為醫生,不過魁在醫院是否也是這副德行,或是會轉變成截然不同的人,這點孃就無法得知了。

「妳今天還有別的事嗎?」

魁一邊用叉子戳著色拉,一邊如此詢問孃,此時孃才回過神答話:

「今天沒什麼事……只有到球先生的店裡打工而已。」

魁就像山豐吃草般嚼食萵苣,並且「哦……」地回應一聲。

「球那個傢伙應該沒有對妳做出奇怪的事吧?妳要小心點喔,那傢伙的個性不是很檢點。」

「……是、是嗎?」

孃歪著頭稍做思考,好像不曾看過球會這樣,魁則是把叉子擺在桌上,整個人癱靠椅背仰頭望著天花板說道:

「講真的,我也只是聽說啦。」

孃完全搞不清楚魁和球到底是何種關係。以旁觀者的角度觀察,他們兩個人既像男女朋友,又有點像姊弟,也或許是感情深厚的好朋友,不過年齡相仿的男女能夠維持純友誼的關係嗎?孃也沒把握猜出正確的答案。

「那個……請問妳和球先生是什麼關係呢?」

話一出口,孃便立刻意識到自己的問題很失禮,不過魁並沒有露出不悅的神情,反而是滿臉詫異地看著孃說:

「關係?說是有什麼關係……」

「啊……因為我看你們好像很親近……」

聽到孃這麼一說,魁忍不住噗哧一笑,誇張的笑法也讓孃當場看傻。

「妳說我?我跟那個傢伙嗎?」

魁似乎笑得有點喘不過氣,說完後又是一陣捧腹大笑,孃只好無奈地嘆口氣,看來魁根本不想認真地回答她的問題。

「不是啦,沒想到我和他的關係會被別人誤會……」

魁總算停止狂笑,頗有所感地小聲喃喃,並且把手伸向咖啡杯。魁擁有白皙的纖纖玉指,手指的指甲油卻剝落得只剩斑斑點點,可見她在這種不顯眼的地方也是粗枝大葉。

「我們只是兒時玩伴而已,根本不會發展出香艷的劇情啦!」

「是喔……」

「那傢伙小時候很弱不禁風,老是被我欺負,不過聽說到東京念大學後,整個人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轉變。雖然我跟他不同校,但是常常聽到關於他的傳聞喔!大家都叫他有妹就上的道明寺。」

「有妹就……」

孃聽得懂魁的意思,但是口無遮攔的說詞使得孃不好意思地面帶羞紅。孃以為自己已經習慣魁這種毫不修飾的說話方式,不過有時候還是會感到困擾。魁看到孃的反應後,便笑著說道:

「妳還真純潔,好可愛喔。」

隨後兩個人便一邊吃早餐,一邊聊些無關緊要的事,不著邊際的談話內容讓孃感覺到自己身處於平凡的日常生活中。然而,魁在談話中時常露出鬱悶的表情,也再三提醒孃這些普通平凡不過是暫時的假象。

一個月前,孃無意中發現特意偽裝成辭典的毒品,儘管他們私下針對毒品持續展開調查,卻沒有太大的進展,他們甚至跑到辭典製版的印刷廠進行調查,不過辭典上寫的是假地址,印刷廠根本就不存在,而失蹤的父親和同班同學小夏依然下落不明,此外便沒有其它線索。說來諷刺,也是由於調查停擺,魁和孃才能坐在餐桌前閑聊不相干的事。

此時孃突然閉口不語,魁也跟著停止說話,自顧自地繼續吃早餐。片刻後,用餐完畢的魁一口氣將冷掉的咖啡喝光,便雙手合十說出「我吃飽啰」,然後從椅子站超身。

「我今天可能會比較晚回來,不用幫我準備晚餐喔。」

孃點點頭,於是魁回到自己的房間,留下孃獨自繼續享用早餐。孃的吃飯速度很慢,所以烤好的麵包已經冷掉而變得有點硬,她一邊配著咖啡將土司吞進胃裡,一邊擔憂父親和小夏兩人是否平安。就算和父親不甚融洽,畢竟是每天早上面對面吃早餐的人,小夏則是因為一起吃午餐而結交的第一個朋友。她告訴自己不要思考,然而一旦繼續用餐,腦中卻又不由自主地閃過兩人的身影。他們兩個人有好好吃飯嗎?都平安無事嗎?孃不停想著這些事,當她獨處時更是如此。

也因為這樣,孃送進口中的食物也越來越少。

吃完最後一塊麵包後,孃起身開始收拾餐桌。孃不想繼續思考父親和小夏的事,於是她在洗碗盤時故意試著想像球的臉孔。儘管剛剛魁笑著否認和球有男女間的感情,孃還是懷疑他們的關係非比尋常,或許因為自己太過年輕,才會誤解他們兩個人的關係,不過孃感覺到他們的確飄散出某種特殊的情感,她卻無法確定這股情感是出自於魁還是球,也或許是兩個人都有。

總而言之,這個世界裡還是有很多孃不懂的事。

於是,孃嘆了一口氣,把剩下的杯子碗盤全部清洗乾淨。

孃送經過打扮而與居家容貌截然不同的魁出門後,便一如往常地開始打掃洗衣,孃也在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內,輕鬆完成一個多月以來習慣的每日課題。家裡已經沒有家事,離打工時間還早,而且不用幫魁準備晚餐,也沒有特別需要購買的東西,無事可做的孃只好發獃打發時間。

孃意興闌珊地看著電視,並且不斷更換頻道。

不論是某台八卦節目的主播帶著沉重的表情,詳細報導一樁慘絕人寰的殺人事件;某位料理專家正在描述如何利用多餘的材料簡單地做出不同的菜色;教育節目里正用造型怪異的玩偶演出一出不可思議的生活劇等等,每個節目看來都索然無味且極為空虛。

這股空虛感究竟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呢?

孃懶得繼續轉換電視頻道,便坐在椅子上抬頭望著天花板。白色的天花板沒有任何花紋圖樣,隨著時間經過,天花板和孃的距離似乎正在逐漸縮短,接著有個模糊不清的人影出現在孃的視線里。

那個人居然是父親,如此痛恨的父親身影漸漸浮現,讓孃忍不住閉起雙眼。這幾年以來,孃和父親時常發生口角,如今後悔的感覺卻一涌而上,就算孃伸手撫摸臉頰,以往的疼痛感也已不復存在。

如今仔細想想,父親毆打孃而孃回手,此種扭曲變形的親子關係也是兩個人的唯一牽絆,縱使兩人的關係只剩下純粹的暴力,但彼此血脈相連仍然是無法改變的事實。然而,連這個靠暴力維繫的關係都消失蹤影,家被火無情地燒毀,孃也因此變得一無所有。

孃關掉電視,起身走回自己的房間。她認為每天把自己關在屋內只會更加意志消沉,於是轉個念頭,準備換件衣服出門。不過要到哪裡才能讓心靈保持平靜呢?孃便突然停下換衣眼的動作。

我已經無處可逃了。

這是個一旦踏入就不容脫身的世界。

孃以為自己已經做好心理準備,可是當她開始懷念以往那不甚完美且遍地荊棘的生活時,她才得以重新認清自己過於天真的事實。孃厭惡自己的幼稚任性,但是事到如今想再多也沒用了。

孃維持換衣服的動作猶豫一段時間後,便伸手拿起放在衣柜上的手機,那是球為了方便聯絡而買給她的手機,電話簿中只有三個人的號碼,孃叫出最上面的彰的號碼並按下通話鍵。孃稍微猶豫後,便將尚未接通的電話掛斷,然後不停重複通話、停止、通話、停止的動作。

如果能見彰一面,或許可以稍稍平復鬱鬱寡歡的情緒,但經過左思右想,這畢竟只是自己一廂情願的想法,因此孃無法打定主意是否要撥出電話。

孃摸著左手腕的傷痕,這也是自己僅存的心靈依靠,假使連這道傷痕都痊癒消失的話,想必將會完完全全地失去精神上的寄託。

孃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度按下通話鍵,就在她想著「也許彰還沒起床,還是不要吵醒他比較好」的同時,電話已經發出響聲而來不及掛掉了,就算掛斷,彰的手機也會留下來電顯示的記錄,所以孃只好放棄並且將手機貼近耳朵,電話還是沒人接。

當對方接起電話而聽見對方的呼吸聲時,孃才發現自己還沒想好要聊些什麼。彰靜靜地等待孃開口,卻讓孃更為慌張,她知道自己應該先打招呼,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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