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與響一郎一戰以來就一直沉睡的兔貴子,如今終於清醒過來。
「兔貴子!兔貴子!你還好吧?」
「……是音矢啊,吵死了,奴家很累,你小聲一點。」
「抱、抱歉。」
兔貴子從床上起身,看到音矢縮著身子擔心的樣子,她微微一笑。
「什麼呀,別擔心啦,奴家只不過是稍微用力過多而已。」
「但兔貴子竟然是神,我完全都不知道呢。」
「那是你太遲鈍了,你看那邊。」
音矢順著兔貴子的視線望去,只見風花正躲在紙門後面,惶恐萬分地窺視著這裡的動靜。
「風花!」
「呀!干、幹嗎?啊、不對,有什麼事嗎?」
突然被叫到名字的風花,嚇得維持正座的姿勢跳起來,全身還不斷發著抖。
風花的靈感較常人敏銳,之前也是感到兔貴子不同於人類,因此不擅長面對她。不過在得知她的身份是神之後,風花似乎轉為敬畏起她來了。
「別那麼拘束,照你平常那樣應對就好,奴家口渴了,想喝杯茶。」
「好、好的,我知道了!」
見到風花慌慌張張地從走廊奔跑離去,兔貴子轉身面對音矢。
「音矢,有件事必須先對你說。」
「必須先對我說?」
音矢並未發覺,兔貴子有意無意地遣退了旁人。
「奴家接下來要告訴你的,是一件會令你非常難受的事,你要用心聽著。」
「好、好的。」
被神命令要用心聽,音矢也不由地嚴肅起來。
然而兔貴子卻是少見地猶豫不決,看起來似乎非常難以啟齒。
「我沒問題的,事到如今不管聽到任何事,我也不會感到驚訝了。」
「這樣啊……」
聽音矢這麼說,兔貴子才終於開始說起。
「下一次響一郎出現時,恐怕會有一名巫女陪著他現身。」
「巫女?是被爸爸操縱的人嗎?」
兔貴子小小地搖了搖頭。
「不是那樣。」
「那麼是爸爸創造出的禍津神?」
「那樣說也不對,那是失去靈魂的人類。」
「是人類……嗎?但如果是那樣,那不就是被爸爸操縱了嗎?」
「她是以自己的意志跟隨著響一郎。」
兔貴子那種拐彎抹角的說法,讓音矢頗感到疑問。
「我不太懂呢,沒有靈魂卻有意志?不過原來還有另一個敵人啊,嗯~~真傷腦筋,但是事先知道就還好了。」
兔貴子的小手緊緊抓著被子。
必須要告訴音矢才行。
因為無論如何掩飾,也不能改變已經發生的事實。
「奴家話還沒說完。」
「咦?」
音矢瞪大眼睛看著兔貴子,而兔貴子則是直直注視著他說道:
「那是沙夜。」
「沙……夜……?」
從兔貴子口中說出的這個名字,在音矢的腦中不停地轉動。
葦原沙夜。
那是音矢母親的名字。
音矢回應的聲音也不自覺地上揚了。
「你、你在說什麼啊?怎麼回事?沙夜不是媽媽的名字嗎!?」
「響一郎憑藉著力量,讓沙夜死後失去靈魂的身體跟隨著他,而沙夜自己也希望和響一郎同在。」
音矢感覺自己的心臟彷彿要被她的話捏碎。
他本來以為自己已經接受了既定的命運。
不論未來是如何困難的道路,他都打算跨越過去。
然而現在非但是父親,連母親也想殺死音矢。
音矢的心發出沉痛的悲鳴。
「不只是爸爸,連媽媽也想殺掉我嗎……?」
「不是,不是的,音矢,絕不是那樣。」
使儘力氣才從肺中擠出這句話的音矢,兔貴子卻加以否定。
音矢為了發泄這胸中的痛苦,揮拳擊打榻榻米。
「不然是怎麼回事!下一次父親和母親會一起來殺我!這不是兔貴子你親口說的嗎!」
面對氣勢兇惡的音矢,兔貴子閉上雙眼。
「現在我不能說明,不過音矢,就算見到沙夜你也不能動搖,因為那也是響一郎的用意。」
「就算你這麼說……」
看著愕然的音矢,兔貴子也不知道該對他說什麼,不,或許本來就是無話可說。即使如此,兔貴子還是有如懇求般地說道:
「……你不能相信奴家的話嗎?」
這時音矢終於發覺了。
他發覺兔貴子在害怕。
她一直害怕把這件事告訴音矢。
她平常那種自信滿滿的態度已經消失,如今彷彿像是小女孩般,惶恐不安地窺視著音矢的臉色。
她那紅色的眼眸也泛起淚珠。
「兔貴子,我……我該如何是好……」
「音矢,你的母親是打從心底愛著你、擔心著你。」
「但是!」
就在此時,兔貴子的身體突然癱軟了下去。
「兔貴子!?」
「別擔心,看來奴家現在必須要睡一下才行了。」
兔貴子以細如蚊鳴的聲音說完,便躺進了被窩裡。
「音矢,不要忘了奴家的話……」
兔貴子的手輕撫著音矢的頭髮。
然後這嬌小的神又再度入睡。
「我也很想相信兔貴子的話,但我該怎麼做才好……」
音矢幫兔貴子蓋好棉被,然後走到境內,抬頭仰望天空。
「我也非得和媽媽一戰不可嗎?」
如果那是父親選擇的道路,那麼音矢就不能原諒。
如果是母親選擇跟隨父親,即使那樣還是唯有戰鬥一途嗎?
縱使那會是殘酷且染滿鮮血的命運,只要不相容於自己所期望的未來,那麼音矢也唯有接受那樣的命運,因為他早已下定決心了。
「可惡!!」
儘管使盡全力擊打鳥居,拳頭的痛還是遠不及內心的痛。
隔天早晨,在一片緊張的氣氛中,音矢等人為了凈身來到泉水旁邊。
風吹林木所發出的枝葉聲響,以及偶爾傳出的飛鳥振翅聲,音矢的耳中只聽得到這些聲音,然而音矢現在卻沒有那種閒情逸緻,去豎耳傾聽大自然的風情。
音矢身穿白衣,以在秋天卻冰寒刺骨的冷水清潔身體。
「——六根清凈。」
所謂的六根清凈,就是指清凈眼、耳、鼻、口、體、意等六「根」。
身上包覆著白衣,分別以御神樂鈴凈耳、焚香凈鼻、以鹽凈舌,以水垢離{注5:向神祈願前,以水澆淋身體的行為}來凈身、凈意。
而遵循著這些規矩凈身的並不只音矢一個人。
齋也遵循古傳的規矩,進行著六根清凈的行為。
真那實也同樣身穿白衣,認真從事凈身的神事。
薰子、小梅、風花也默默循規蹈矩地進行神事。
「呀!好冰!」
風花將腳伸進泉水時忍不住叫出聲來,不過她又馬上閉嘴。
得知響一郎再度現身的消息,每一個人都表情認真地進行著水垢離。
『做好覺悟了嗎?』弦而的聲音在音矢心中響起。
不可思議的是音矢並不感到恐懼。
至今為止一直搖擺不定的「覺悟」,感覺正沉向腹部之下,音矢的心情和決心也逐漸轉變為「覺悟」;然後正如字面意思般,他已處於「下定決心」的狀態了。
默默無言地結束水垢離之後,音矢眾人互不交談,面上也不帶笑容地往神殿走去。
音矢身上穿戴著水干烏帽子和狩衣,齋、真那實、薰子、小梅以及風花也都換上正式的巫女服裝,音矢帶領著她們在神前行禮。
祭壇上放著那把音矢平時愛用的Stratocaster。
音矢唱著不熟練的祝詞,專心致志地向神明祈禱。
那祈禱並不是為了戰勝響一郎的祈願,也並非乞求活命。
——希望所有的人們都能過得健康、快樂。
這就是音矢得到的結論。
音矢祈禱完後,在神前深深地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