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意志世界再論 52

現在,我要結束對倫理學以及所要宣揚的思想的一般說明,我不想隱藏別人對我最後一部分說明的反對看法;相反,我要指出,根本無法從本質上來消除這些分歧。這就是當我們的探討工作使我們面對神聖時,所有意志的否定和捨棄與從痛苦世界的解脫對我們來說,就好像進入虛無之中。

通常我們認為積極正面的、實在的東西,只是表象世界,我以前說過,表象世界是意志的客觀外顯和鏡子。而且,人類就是意志的化身,這個世界也是這個意志的化身,一般表象都屬於意志而成為表現意志的一個側面。表象的形式是空間和時間,從這個觀點來看,凡是實在的東西,一定佔據某一空間和時間。

意志的否定、消滅和轉變,也就是這個世界的消亡。如果我們從這面鏡子(表象世界)中不再發現意志,它就不再存在於任何空間了,也不再存在於任何時間了,只好說它歸於無物。

如果可能的話,一種相反的觀點會把這種表達顛倒過來,而且斷定:實者為虛,虛者為實。但是,如果我們自己就是生命意志,那就只能從消極的立場來認識和了解為何虛者為實。因為恩披里柯所謂的「唯有同類者才能認識同類者」足以使我們失去一切知識;相反,我們所有的實際知識都呈現在表象世界,最後都建立在表象世界上面:因為世界是意志的自覺。

不過,如果我們堅持對哲學只以消極方式表現的意志否定來獲得積極的正面知識的話,就不得不指出所有完全否定了意志體驗的那種境界,我們用種種不同的名稱如狂醉、狂喜、與上帝合一等來表示這種境界。不過,這種境界不能稱為知識,因為它沒有主體和客體,而且也只能在個人的經驗中體會到,所以不能傳給別人。

我們採取哲學的觀點,一定對消極的知識十分滿意,也一定滿意達到積極知識的最大限度。我們認識了意志世界的內在本質,也認識了世界的一切現象只是意志的客觀外顯;從自然界的一切無名力量的無意識作用,到人類完全的意識活動,我們都能追尋這種客觀表現。

所以,我們不應逃避下面所說的結果,即由於意志的自由否定和捨棄,所有這些現象也隨之消亡,一切無休無止的勢力,形成世界的意志客觀化的各個階段,意志整個表現的普遍形式,空間和時間以及它最終的基本形式主體和客體,一切都消亡了。

沒有意志,就沒有表象,也就沒有世界。擺在我們面前的只有虛無。但是,使其變為虛無的,正是生命意志,我們自己的身體和生活所在的世界都是這個生命意志的表現。我們憎惡毀滅,然而,這種憎惡只是強烈欲求生命的另一種表現,除了意志別的什麼都沒有。如果我們拋開自己貧乏困擾的處境,去看看那些征服了這個世界的人,在他們身上,意志已達到了完全自覺的境地,因而能自由地自我否定。

所以,意志以及由意志產生的肉體都消失了;那麼我們就不再無休止地奮力爭鬥,不再不斷地追求希望的滿足,不再時喜時憂,不再追求構成人生永遠無法滿足的希望,而且還會看到超乎一切理性之上的平和境界,精神完全寂靜,深深的平靜,無法破壞的信心和沉靜。只有知識存在,意志才會消失。

我們心懷深刻而迫切的欽慕之情仰視這種境界,與該境界相比,我們的一切不幸和痛苦都很明顯。然而當我們一方面發現無法補救的痛苦和無限的不幸就是意志表現的本質、就是這個世界的本質,而另一方面又發現世界因意志的消滅而殞逝,我們面前只留下虛無時,這種安寧平和的境界是唯一的安慰。

因此,我們以這種方式靜觀人生及聖者(在我們自己的經驗中,不容易遇到這種聖者,但是我們可以在關於他們的歷史中見到)的行為,我們必定可以驅除一切德行和神聖所追求而自己卻如孩童害怕黑暗那樣所害怕的虛無;我們甚至不像印度人藉助神話和意義難解的文字如婆羅門或佛家所謂的「涅槃」那樣逃避虛無。相反,我們要承認,意志完全消滅以後所留下來的東西,對那些仍然充滿意志的人來說當然是空無一物;然而對那些否定了意志或者其意志已經轉變了的人來說,這個世界、這個如此實在的世界及其一切可能存在的太陽系和銀河系,都是空無一物,都是「虛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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