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1.冷酷仙境(手鐲、本·約翰遜、惡魔)

壁櫥裡面仍像上次那樣黑洞洞的。也許因為知道夜鬼存在的關係,更加覺得陰森森冷冰冰。至少在其他地方見不到這般完整無缺的黑暗。在城市使用街燈霓虹燈和陳列窗燈具撕裂大地黑幕之前,想必滿世界都是這種令人窒息般的黑暗。

女郎領頭爬下梯子。她把夜鬼干擾器揣進雨衣的深口袋裡,身上斜挎大號手電筒,吱吱有聲地踩著長膠靴一個人快速滑下黑暗的底部。片刻,語聲隨著水流響從下面傳來:「好了,下來吧!」旋即有黃魚燈光搖晃。看樣子這地獄之底比我想像的深得多。我把手電筒插進衣袋,開始沿梯下爬。邊爬邊回想爬山車上那對男女和嘭嚓嚓的旋律。他們一無所知,根本不知道我懷揣手電筒和大號小刀帶著肚皮創傷正下往漆黑的洞底。他們頭腦中有的,只是時速表的數宇、性關係的預感以及從排名榜上一落千丈的不咸不淡的流行歌曲。當然我不能 責怪他們,他們僅僅不知道罷了。

我如果也一無所知,也可以免遭這份苦難。我想像自己坐在爬山車駕駛席,身邊載著女孩,隨同嘭嚓嚓的旋律在夜幕下的都市裡風馳電掣的光景。女孩在交歡時是否摘掉左腕上兩隻細細的銀手鐲呢?但願不要摘掉。即使脫得一絲不掛,也不摘去兩隻手鐲,就像它已成為 身體的一部分。

問題是她很有可能摘掉。因為女孩淋浴時要卸去所有附件。這樣,我勢必要在淋浴前同她發生關係,或者央求她別摘掉手鐲。我不知哪種做法合適。但不管怎樣,務必千方百計地使她戴著手鐲同我交合。這是關鍵。

我想像同戴著手鐲的她同衾共枕的場面。面部全然無從想起。於是我調暗室內照明,暗了自然看不清面孔。扯掉藤色或白色或淡藍色的玲瓏剔透的三角褲,手鐲便成了她身上惟一的附著物。朦朧的燈光下,手鐲泛著白光,在床單上發出令人心神蕩漾的清脆聲響。如此想入非非地往下爬梯之間,我感覺出陽物開始在雨衣下脖起,莫名其妙!何苦偏偏選在這種地方衝動?為什麼在同圖書館女孩——那個胃擴張女孩——上床時它垂頭喪氣,卻在這不倫不類的梯子正中神氣活現?充其量不過兩隻銀手鐲,到底有何意味可言?況且正值世界將完蛋將步入盡頭之際!

我爬下梯子在盤石站定。女郎把手電筒光四下一晃,照亮周圍景象。

「夜鬼真的像在這一帶轉悠,」她說,「聽得見聲音。」

「聲音?」我問。

「用腮叩擊地面的噗噗聲。很小,但注意聽還是聽得出。還有氣味。」

我側耳傾聽,又抽了抽鼻子,並未感到有什麼異常。

「不習慣不行的,」她說,「習慣了就能略微聽出它們的語聲。說是語聲,其實不過近似聲波罷了,當然跟蝙蝠不同,一部分聲波可涉及人的可聽範圍。它們之間則完全可以溝通。」

「那麼符號士們是怎樣同它們打交道的?語言不通豈非打不了交道?」

「那種儀器隨便造得出來。就是說可以把它們的聲波轉換成人的語聲,同時把人的語聲轉換成它們的聲波。估計符號士造了出來。祖父如果想造,當然不費吹灰之力,但終歸沒有動手。」

「為什麼?」

「因為不想和它們交談。它們是邪惡的,語言也是邪惡的。它們只吃腐肉和變質的垃圾,只喝發臭的水。過去住在墳場下面吃死人肉來著,直到實行火葬。」

「那麼不吃活人嘍?」

「抓到活人要用水泡幾天,先從腐爛部位依序吞食。」

「罷了罷了,」我嘆息一聲,「真想就此回去,管它天塌地陷!」

但我們還是沿河邊繼續前進。她打頭,我隨後。每次把手電筒照在她背上,那郵票大小的金耳環便閃閃發光。

「總戴那麼大的耳環,不覺得重?」我從後面開口問道。

「在於習慣。」她回答,「和陽物一樣,你覺得陽物重過?」

「沒有,沒有的,沒那種感覺。」

「同一碼事。」

我們又默然走了一陣子。看來她十分熟悉落腳點,邊用手電筒東晃西照,邊大步流星地邁進。我則一一確認腳下,鼓足勁尾隨其後。

「我說,淋浴或洗澡時你也戴那耳環?」為了使她免受冷落我又搭腔道。她只有說話時才多少放慢步履。

「也戴。」她應道,「脫光時也只有耳環還戴著。你不覺得這挺富有挑逗性?」

「那怕是吧,」我有些心虛,「那麼說倒也可能是的。」

「干那種事你經常從前面干?面對面地?」

「啊,基本上。」

「從後面乾的時候也有吧?」

「唔,有是有。」

「此外還有很多花樣吧?比如從下面干,或坐著干,或利用椅子……」

「人各所不一,場合各不一樣。」

「那種事,我不很濤楚。」女郎說,「沒看過,也沒幹過。又沒人教我是怎麼回事。」

「那東西不是別人教的,是自己發現的。」我說,「你有了戀人同他睡過之後,也就如此這般地自然明白了。」

「我不大喜歡那種套數。」她說,「我喜歡更加……怎麼說呢,喜歡更加排山倒海式的。排山倒海般地被干,排山倒海般地接受。而不是如此這般地自然明白。」

「你恐怕同年長的人呆在一起的時間太長了——同天才的、具有排山倒海式素質的人。可是世上並非全部是那樣的人。都不過是凡夫俗子,在黑暗中摸索著生活,像我這樣。」

「你不同。你OK。上次見時我也說了吧?」

但不管怎樣,我決心把有關性的場景從腦海中一掃而光。勃起仍勢頭未減。問題是在這黑漆漆的地下勃起也毫無意義,況且首先影響行走。

「就是說,這干擾器發出夜鬼討厭的聲波嘍?」我試著轉移話題。

「正是。只要在發聲波,大約15米內夜鬼就別想靠近。所以你也得注意別離開我15米。要不然它們就會把你抓進地穴,吊入井裡,先從腐爛部位大吃大嚼。你要從肚皮傷口先爛,肯定。它們的牙齒和爪子尖銳得不得了,簡直是一排尖錐。」

聽到這裡,我趕緊貼在她身後。

「肚皮傷口還痛?」女郎問。

「敷過葯,好像有點麻木了。身體動得厲害了倒是一剜一剜地痛。一般情況下還過得去。」我回答。

「要是能見到祖父,估計會把你的疼痛去掉。」

「你祖父?那怎麼會?」

「簡單得很。我也求他處理過幾次,腦袋痛不可耐的時候。只要把促使忘卻疼痛的信號輸入到意識裡邊即可。本來疼痛對於身體是個重要的信息,是不可以採用這種做法的。但眼下處於非常事態,也未嘗不可吧?」

「果真那樣可就幫大忙了!」我說。

「當然這要看能否見到祖父。」

她左右搖晃著強有力的光柱,邁著堅定的步伐往地下河的上流繼續行進。左右岩壁布滿裂縫般豁然閃出的岔路和令人毛骨悚然的橫洞。岩隙到處有水浸出,匯成細流淌入河中。河旁密密生著泥一洋滑溜溜的地苔。苔鮮綠鮮綠,綠得近乎不自然。我不理解無法進行光合成的地苔何以有如此顏色。大概地下自有地下的奇妙規律吧。

「喂,夜鬼知道我們現在正這麼走路么?」

「當然知道。」女郎一副輕描淡寫的語氣,「這兒是它們的領地,發生的任何事情都瞞不過它們,此時就在我們周圍,眼睜睜地看著我們。我一直聽見有窸窸窣窣的聲響。」

我把手電筒往四周岩壁晃了晃,除了凹凸不平怪模怪樣的岩石和地苔,別的一無所見。

「全部藏在岔路或橫洞那樣光照不到的暗處。」女郎說,「也有的跟在我們後頭。」

「打開干擾器有多少分鐘了?」我問。

女郎看了下表,答說10分。「10分20秒。不要緊,再有5 分鐘就到瀑布。」

我們恰好用5 分鐘趕到瀑布跟前。消音裝置似乎還在運轉,瀑布幾乎同上次一樣無聲無息。我們牢牢地戴好雨帽,繫緊帽帶,扣好風鏡,鑽進無聲的瀑布。

「奇怪,」女郎說,「消音裝置還在運轉,說明研究室沒遭破壞。要是夜鬼們襲擊過,該把裡邊搞得一塌糊塗才是,本來就對研究室恨得要死。」

不出其所料,研究室的門好端端地上著鎖。假如夜鬼闖入,斷不可能離開時重新鎖好。突襲這裡的定是夜鬼以外的什麼勢力。

她很久才對準密碼鎖,用電子鑰匙打開門。研究室里冷颼颼黑幽幽的,有一股咖啡味兒。她火速關門上鎖,確認萬無一失之後,按開關打開房間的燈。研究室中的光景,同上面事務所和我住處的慘狀大同小異。文件遍地,傢具仰翻,碟碗粉碎,地毯翻起,上邊灑有一桶分量的咖啡。博士何以煮這麼多的咖啡呢?我自是揣度不出。縱使再嗜喝咖啡,獨自一人也絕對喝不下去。

但研究室的破壞,較之其他兩個房間有一點根本不同:破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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