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9.冷酷仙境(食慾、失意、列寧格勒)

等女孩時,我做了簡單的晚飯。拿研缽將梅干弄碎,用來做了色拉調味汁,炸了沙丁魚、豆腐和一些山芋片,還煮了洋芹菜和牛肉。效果均不壞。由於還有時間,我一邊喝啤酒,一邊用水煮襄荷做了涼拌菜,又做了個芝麻拌扁豆。然後歪在床頭,欣賞勞貝爾·卡薩頓什彈奏的莫扎特的協奏曲,這是張舊唱片。我覺得莫扎特的音樂還是用舊唱片聽起來更令人心曠神怡。當然這很可能是偏見。

時過7 點,窗外完全黑了下來。她仍然沒有出現。結果我從頭到尾聽完了第23號和24號鋼琴協奏曲。或許她改變主意不來我這裡也未可知。果真如此,我也無從責備她。無論怎麼看,還是不來更地道。

不料,當我正找下一張唱片之時,門鈴響了。從貓兒眼一望,見圖書館參考文獻室那個女孩抱書站在走廊。我打開依然連著鐵鏈的門,問走廊有無其他人。

「誰也沒有呀。」她說。

我卸掉鐵鏈,開門讓她送來,她剛進門,我趕緊把門關死鎖上。

「好香的味道!」她一下下抽著鼻子說,「看看廚房可以么?」

「請。不過,公寓大門口有可疑的人么?比如道路施工的,或坐在停車場車裡的?」

「都沒有。」說著,她把兩本書隨手放在餐桌上,一個個揭開煤氣爐上的鍋蓋,「都是你做的?」

「是的。」我說,「要是肚子餓了,招待就是。反正不是什麼好東西。」

「哪裡,我頂喜歡不過。」

我把東西擺上餐桌,心悅誠服地看著她一一發起進攻。見她吃得如此動情,我深感這餐飯做得值得。我往一隻大杯里加冰調了O 牌威士忌,把厚牛肉排用強火大致一烤,撒上剛切好的生薑末,作為下酒菜喝起威士忌來。女孩一言不發,只顧悶頭進食。我勸她喝酒,她說不要。

「那厚牛排,能給我一點?」

我把剩下的一半推到她面前,自己只喝威士忌。

「需要的話,還有米飯和梅干,大醬湯也可馬上弄好。」我試著詢問,以防她吃不盡興。

「那好極了!」

於是我用干松魚簡單調味,加裙帶菜和鮮蔥做了個大醬湯,連同米飯和梅干端上桌來。她轉眼間一掃而光,桌面只剩下梅子核。全部消滅之後,她這才總算滿足地吁了口氣,說:

「多謝招待。太好吃了。」

如此窈窕淑女吃東西竟這般狼吞虎咽,這光景我還是初次目睹,說是動人也算動人。直到她完全吃罷,我仍在半是欽佩半是驚愕地看著她的臉出神。

「喂,你總是這麼能吃不成?」我咬咬牙問。

「嗯,是啊,總是這樣的。」女孩神態自若地說。

「可看上去根本不胖。」

「胃擴張。」她說,「所以吃多少都胖不起來。」

「嗬,伙食上怕是開銷不小吧?」實際她一個人已把我明天午間那份都吃了進去。

「那是夠可觀的。」她說,「在外面吃的時候,一般都得連吃兩家。先用麵條或餃子什麼的墊墊底,然後再正正規規吃一頓。工資差不多都填到伙食費里去了。」

我再次問她喝不喝酒,她說想喝啤酒。我從電冰箱拿出啤酒,又試著抓了兩大把香腸,用平底鍋炒了。原以為她已鳴金收兵,不料除了我吃的兩根以外,其餘又被她劫掠一空。食慾真可謂銳不可擋,如用機關炮摧毀小倉房一般。我作為一周用量買來的食品眼看著就銳減下去。我本打算用這種豬牛肉混合香腸做一盤美味佳肴來著。

我端出現成的馬鈴薯色拉和裙帶菜拌金槍魚,她又連同第二瓶啤酒席捲而去。

「跟你說,我十分幸福!」她對我說。

我卻是幾乎什麼也沒進肚,只喝了三杯冰鎮威士忌。看她吃看得呆了,全然上不來食慾。

「可以的話,還有甜食和巧克力蛋糕。」我提議。

不用說,這個她也吃了。光是看著我都覺得食物直頂嗓子眼。我是喜歡做吃的東西,但總的說來,飯量卻不大。

或許由於這個緣故,我未能像樣地挺起。精神全都集中在胃上了。應該挺起之時居然垂頭喪氣,自東京奧林匹克以來還是頭一遭。這以前我對自己這方面的身體功能可以說始終懷有絕對的自信,因此這對我委實是不小的打擊。

「喂,沒關係,別放在心上,沒什麼大不了的。」她安慰道。

長頭髮、胃擴張的女孩。圖書館參考文獻室負責借閱的女孩。我們吃完甜點心,邊喝威士忌喝啤酒邊聽唱片。聽了兩三張,然後上床躺倒。迄今為止我可謂同各種各樣的女孩睡過,但同圖書館員還是初次,而且如此輕而易舉地同對方進入性關係也是第一回。大概因為我招待了晚飯。可惜終歸如上面說過的,我全然無能為力。胃膨脹得猶如海豚肚子,小腹無論如何也運不上力氣。

女孩赤條條地緊貼在我身旁,用中指在我胸口正中划了幾次,幾次都划了十多厘米。

「這種情況嘛,誰都會偶爾碰上的,不必過於煩惱。」

然而她越是好言撫慰,不爭氣這一事實越是伴隨著分外具體的現實感沉沉壓在我心頭。

我想起讀過的一本書。書中有一段說古代認為較之勃起的陽物,不勃起的更富於美感。但這也沒給我以多少慰藉。

「這以前和女孩睏覺是什麼時候?」她問。

我打開記憶之箱的封蓋,在裡面窸窸窣窣摸索了半天。「兩周前吧,大約。」

「那時可一氣呵成來著?」

「當然。」我說。這段時間我總覺得似乎每天都有人問起我的性生活。或許是眼下世間正流行的把戲。

「和誰?」

「應召女郎。打電話叫的。」

「和那種女人睏覺,對了,當時沒有負罪感什麼的?」

「不是女人,」我糾正道,「是女孩,20或21歲。談不上什麼負罪感,乾脆利落,義無反顧。況且又不是第一次找應召女郎。」

「之後手淫來著?」

「沒有。」我說。之後工作忙得不可開交,直到今天還找不出時間去洗衣店取那件心愛的西裝,更何況什麼手淫之類。

聽我這麼一說,女孩領悟似的點點頭:

「肯定因為這個。」

「因為沒有手淫?」

「傻瓜,何至於!」她說,「因為工作嘛。不是忙得昏天黑地么?」

「是啊,前天足有26個小時沒睡。」

「什麼工作?」

「電腦方面的。」我回答。每當問到工作,我往往如此應對,一來基本上不算說謊,二來因為世上大多數人對電腦業務不具備很深的專門知識,不至於尋根問底。

「篤定長時間用腦,疲勞越積越多,所以才一時不聽使喚的,常有之事。」

我「嗯」了一聲。也許真是這樣。筋疲力盡,加上兩天來接二連三總是碰上彆扭事弄得多少有點神經質,況且又目睹了摧枯拉朽般的進食場面,性功能難免一時敗下陣去。大有可能。

可是我又覺得問題沒這麼簡單,不是如此三言兩語解釋得盡的。此外還可能有某種因素。以前即使同樣疲勞同樣神經質時,也都把性功能發揮到了相當淋漓盡致的地步。這次可能起緣於她身上的某種特殊性。

特殊性。

胃擴張,長發,圖書館……

「喂,把耳朵貼在我肚子上。」說著,女孩把毛巾被蹬到腳下。

她的身子十分動人,珠滑玉潤,頎長苗條,多餘的肉一片都沒有。我順從地將耳朵貼在她乳房同肚臍之間如畫布一樣平坦的部位。儘管填充了那麼一堆食物,肚子卻全然沒有鼓起,的確堪稱奇蹟,儼然哈勃·馬科思那件貪婪地吞掉所有東西的大衣。女孩的皮膚又薄又軟,十分溫煦。

「嗯,聽到什麼了?」她問。

我屏息諦聽。除了心臟緩緩地跳動,不聞任何聲息。使人恍惚覺得躺在靜悄悄的森林裡,側耳傾聽遠方傳來的伐木的斧聲。

「什麼也聽不到。」

「沒聽到胃的動靜?」她說,「就是消化食物的聲響。」

「具體我倒不清楚,不過我想恐怕不至於弄出聲響,只是用胃液催化而已。當然,蠕動多少是有的,但不會有明晰的動靜。」

「可我總感覺自己的胃在拚命動個不停,感覺非常明顯。再好好聽聽!」

我按原來的姿勢把精神集中到耳朵上,茫然地注視著她的小腹及其下面蓬蓬隆起的毛叢。然而還是全然聽不見類似胃動的聲響。聽到的只有按一定間隔跳動的心音。《眼下之敵》中似乎有這樣的鏡頭。在我全神貫注的耳朵下面,她巨大的胃宛如克爾特·尤爾根斯乘坐的U 形艇一樣悄無聲息地進行著消化活動。

我一陣氣餒,把臉從她身上移開,枕在枕頭上伸手摟過女孩的肩。她頭髮的氣味撲鼻而來。

「有汽水?」她問。

「電冰箱。」

「想喝對伏特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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