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這群大人們,快醒醒吧。
自以為是人類中完整的個體,
孩子則是不成熟的形體。
這種歪理,
如同死亡是人類最後的姿態,
存活才叫不完全。
注意到了嗎?
所謂變成大人,
不過是意識到死亡,進而變得膽小。
除此以外沒有一點價值。
「跟死了沒兩樣」
是大人掛在嘴邊的蠢話。
從以前到現在,人類守護「死亡」
依賴著「死亡」而戰鬥。
那並不是活下去的尊嚴。
為了活下去,能做的所剩無幾。
大人們不會起身戰鬥,所以醜陋。
注意到自己貪生怕死了嗎?
衝上藍天
鳥類是依從數學法則行動的器械,而人類能夠製造出完全具備鳥類運動的飛行器。該飛行器欠缺維持平衡的能力,並無十分顯赫的性能。人類拼湊成的飛行器除了獨缺鳥的生命以外,尚稱完備,因此只能說人類的發明永遠無法取代生命。
——李奧納多·達文西(LeonardodaVinci)
序章
迎向美好的夕陽,我在飛翔。
視線下方帶電體似的雲朵透出橘色光輝,柔軟而甜膩,溫和到沒有動靜。為什麼無法抗拒乘坐在柔軟的雲朵上呢?為什麼敞開胸懷、呢喃著「來,過來這裡呀」的親切的手,要百般阻攔每一個人呢?
偏偏我恰好相反,從不逗留。
我不安地來回打轉,好奇怪,怎麼感覺好焦躁?只要稍微停下來,我鐵定會墜入雲層,無法遨遊天際……不,停下來的話就會遭到攻擊了……如此這般細碎的憂慮,彷彿松鼠沒頭沒腦地啃咬著果實,潛藏在我心裡。而憂慮像海狸蒐集樹枝蓋成的家園,在我體內遲遲不肯離去。
我惴惴不安地四處張望,無時無刻不提高警覺,像貓頭鷹一樣雙眼來回逡巡。眼睛裡一定布滿血絲了吧!不知道誰曾說,人類因為詛咒才有兩隻眼睛。到底是誰啊……雖然想不起來,腦中卻清楚浮現那傢伙墜落時,那團輕飄飄的紫色煙霧。
眼睛瞇成一條線,我露出笑容。
擋風板頻頻震動發出悶響,表示引擎狀況不佳,那感覺像其中一部汽缸敷衍了事地運轉。無奈整個系統不允許我擺脫這種沒幹勁的東西,對我來說簡直是一種酷刑。人類社會中的團體或許也是如此。什麼有借有還、好似兔子耳朵的溫暖友情和懷抱絲毫希望的觀望……
我才不要被那種黏答答的油污弄得滿手都是。我只想捨棄沒用的東西。這種情況下,希望全身而退成為最高指導原則。這是我唯一的手段。
儘管敵方來襲,我要像一陣風正面迎擊,然後在下一個瞬間變換方位。這樣的單槍匹馬才算可貴,這樣流暢的動作才決定一切。我沒有誇張,事實就是如此。那是我從小受到的教育,所以能夠來去自如。
但很可惜的,那樣的理想還遙不可及。
我夢想著迅速、精確而且洗鍊的飛行。
現在的我也能了解那種美好。永遠值得追求的美好。
不久的將來,我可以美夢成真吧!
這樣微小的願望,絕對能操之在手。
那是我唯一的希望。那是我唯一的目的。
前方橘色雲層上方不遠處一架剌魟般移動的飛機,並不是我的身影。Teacher坐在裡頭,機體跟我的一樣,不過當它筆直飛行的時候,我明白那個方向和流暢感截然不同。強風幾乎從機身側面迎來,我的飛機因為風速過大而搖晃不已,但他的不會。這種距離足以讓我看得一清二楚,彷彿風的來去也盡收眼底。
我又發現那個人駕駛的機型還是有點不同。
接著,當流暢感愈加顯著,也就是舞動的時候。
為了捕捉敵機姿態的攀升實在驚人,我總算追到了他。連一個呼吸都會拉開我跟他的距離。在即將恢複水平前夕,半滾轉後轉彎,之後的俯衝也非常絢麗。遭機翼切穿的空氣一連出現三道白色絲帶似的凝結尾霧。在敵機螺旋下降的同時,我看見對方的座艙罩閃耀了三次光芒。
我的觀察到此為止。
後來為了追趕敵方實在自顧不暇。這是我在這個小隊里的第一次飛行,本來負責偵察任務,卻遇到緊急情況。
不過,說不定是他的錯。
我曾聽過一個故事,是關於一把駭人的刀子。它的光芒吸引蟲類聚集,為的只是能被刀子切斷。是誰啊?對,笹倉告訴我的。他是跟我同時調過來的技師,嘴邊老掛著很抽象的言論,是個完全不懂得開玩笑的傢伙,講白一點就是獨來獨往,但沒有我孤僻。
沒錯,刀子。
關於Teacher的事情,在前一個基地也略有耳聞。因為兩座基地相隔不遠,有幾次還參與過同個任務。我知道他駕駛的飛機是哪一台,飛行時也曾在遠處看過好幾次。
不過今天是我第一次和他近距離接觸。比起現在更令我興奮的是昨天晚上終於見到本人。這大概是我的人生中有史以來首度對駕駛飛機的人感興趣吧!不,除了自己以外,我從未多看別人一眼。是的,從來沒有。
我還是對別人表露過自己的情緒!揍人、砍人,程度輕微的話則是不想再見第二次面,卻完全沒有正向積極的情感。我認為那樣的情緒與我絕緣,光想到就覺得可笑。
你看,我現在不就笑了嗎?
有什麼好笑的呢?
假如回到地上,我肯定不會笑的。所以才會在飛翔的這段期間,想到什麼好笑的事情便放聲大笑。或者笑是發泄情緒的方法。曾幾何時,我斷然決定了這種模式?想起來又覺得可笑。
前方的機體左右搖擺,接著緩緩沉入雲中。我環顧四周,再度瞇起眼睛看著刺眼的橘色雲朵,傾斜機身俯衝進入。
拉緊引擎,身體側向機艙冰冷的一面,肩膀傳來振動。機翼前端的水蒸氣也愈來愈濃。
終於,整架飛機陷入灰色雲霧,並且不規則地搖擺。雲層中,我假想各種情況,好像隨時會與他面對面。我誰也沒看見,盯著儀錶板確認油壓和燃料。
視野時而變得清楚,大概是我的錯覺。
剎那間和煦的光線中,還看得見天使的模樣。看見在雲層的掩蔽下,屬於他們的天庭。
噴水池、蔓生的草地和長椅。女神們拉著白色洋裝的一角漫步其中。
傾著手上的小陶壺,流出紅色血液。
噴水池中的水稀釋掉紅色血液,滿溢的部分成為落在人間的雨。
沒人知道那是血還是雨。
活在地上的人們不知道原來是從天而降的血。
自輕薄雲層中墜入黑暗的世界。
雨水打在擋風板上,滴滴答答作響。
傾斜機翼、試圖窺探地面的情況,卻什麼也看不見。
視線可及的只有前方機體後忽明忽暗的燈光,似乎不讓我變成迷途的羔羊。就這樣我慢慢下降,飛了十分鐘左右。直到紅色燈光從山的右手邊迴旋,我看見並列在跑道上的燈光。那樣的燈光,是地面上最有價值的東西。
「妳先降落。」無線電傳來他的聲音。
「收到。」我回答。
風向跟起飛時完全相反,我大動作地往河川行駛,最後再逆風折返回來。雨勢有增無減。
著陸時間傍晚六點,好不容易趕上吃晚飯。好想喝點熱的和洗個熱水澡。為何那麼依戀溫暖的事物呢?飛行的時候明明想都沒想過,結果到了地面上整個人像是著了魔。
我可能病了。
進場著陸,機頭左右搖擺,機身傾斜下滑。引擎已降至鼾聲般的程度,螺旋槳的轉動也清楚可見。
抬起頭,他的飛機正好在後上方轉向面對著我。他在擔心嗎?如果他以為我是個初學者,那我真的有些遺憾。
放襟翼,繼續放下起降輪。一切正常,飛機著陸。
基地里,我稍微抬起機頭,慢慢與跑道接觸。突然一陣巨響,輪胎轟隆隆運轉,令人不耐的震動和刺耳的聲響充斥在周圍。
啊,令人作嘔的聲音。
我們是人類,終究得回到地上。我多麼希望飛機能永遠在空中遨遊,別像這樣迫不得已降落。每次我都覺得很不舍,地面摩擦外加粗暴的震動想必會傷了飛機吧,機殼也會疲乏。一定很痛,我聽得見它在哀嚎。
我拉起煞車減速。在跑道中途改變方向,滑行至停機棚。
我只能從光被阻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