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空中殺手 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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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之國度自錄組錄入

圖源:yuyuko

錄入:sa7777

校對:yuyuk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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獻給不知戰爭為何物的大人

他們犯的錯共有三個

相信孩子是自己生下的

深信自己比孩子懂得更多

希望每個孩子都變得跟自己一樣

這些愚蠢至極的妄想

是比戰爭更大的災難

「可是我沒有告訴他們何時會死,因為那真是荒謬的謊言啊。雖然沒說,可是我很清楚,其實他們並不像知道。就算想教他們宗教或者哲學之類的東西,可是就連我自己都覺得死亡真的是很恐怖的事情哪!」

泰迪坐在帆布躺椅上——或者應該說是躺在上面。沉默了一會兒,不久他又說:「其實很蠢。人死了之後靈魂會脫離身體,死亡不就是這樣嗎?任何人都體驗過幾千萬次。雖然說不記得了,可是那不代表做過的事不存在啊!真是蠢斃了!」

J.D.沙林傑《九個故事——泰迪》

序章

在夢中,我為了守護重要的人而戰。她是地球上最後一個物理學者。如果失去她,人類的文明——或者說是歷史的一部分——就會走向寂靜的死亡,這是無庸置疑的。為什麼呢?因為她的腦中有人類存在的「意義」,而我們,正打算抵抗那個「意義」。

我們?

也就是我和她兩人。

其他的人類都不在考慮之內。

我們兩人在地下道里逃竄,儘可能遠離來襲的敵人,然後儘可能地……活久一點。在這樣地逃亡里,我們連對話的時間都沒有。是什麼導致我們深陷這樣的困境?我們即使想深究,卻根本沒有時間好好回想。我只是……想為害怕的她做些什麼,更捨不得她哭泣。那眼淚帶給我的痛苦,比留在我身上的任何一道傷痕還要深刻。因此,我也有隨時赴死的覺悟,未曾對死亡感到恐懼——如果她落入敵人手中的話,我會毫不猶豫的當場自殺吧!

而,當我問她為什麼那樣害怕的時,她用這非常緊張的表情這樣回答:

「因為那就不能和你在一起……我怕變成獨自一個人。」

這樣啊。

我們兩人並不是特別的害怕死亡。本來,所謂的活著,本身就帶有別離的可能性;正因為活著,所以會體驗道恐懼,可是活著和恐懼絕對不是同義詞,因為就算死了,大不了只是跟自己分離;屍體不過是人世間的影子,和誰在一起,或和誰分離,這完全是沒有意義的事。

我自己也是嗎?

我,是怎麼樣的人呢?

思考自我價值,是活著的人才會有的傲慢行為。

是只有活著的人才會被騙的無謂幻想。

更不是規則、不連貫,到死也無法看破的謊言。

「我們兩個人一起死在這裡吧。」在陰暗地下道地路上,我向她提議。

不出我所料,她輕易的接受這個提議。我個人認為,這與其說是絕望,不如說是非常簡單且明快的決斷。

「再見。」我說。

「謝謝。」她微笑。

我持槍瞄準她的頭,扣下扳機——

一槍。

煙。

火藥甜美的香味。

然後,看著她慢慢地倒下,閉上眼睛,停止呼吸。

永遠地……再見了。

空氣啊,宇宙啊。

如果我要呼喊的話,試著喊我的名字。

試著回想織布上的圖案——在曼陀羅(注1)一端的小污漬、游泳、舞蹈、到處爬行……

就這樣,我從這個夢裡脫離出來。

因為知道用這雙手開槍可以從夢裡強制醒過來,所以我慣用這雙手——不過前提是必須意識到那個世界只是一場夢。打算脫離的時候心情愉快,因為那一定是夢;而她,一定也知道這個方法吧!在被我射中之前的一瞬間,她一定是先行脫離了——雖然那隻不過是我個人的願望……

即使醒了,她還是在我心中殘留了一段時間。那種殘留不是指她的姿態聲音或氣味,而是她的存在;也正因為如此,那種存在感不能具體化為言語或信號。所以,接下來她的存在感像霧一樣急速地散開消逝,可是,和留下姿態聲音或氣味那種可笑滑稽地印象相比,這是非常完美的消散。

心跳很快,我出汗了。

不久,另一個緊張地世界侵入了我的天地。我從以前就覺得,只有我自己的意識,才是自我的棲所。

在這個沒有希望、愚蠢無聊的現實世界中,沒有會沖著我的名字直接來襲的敵人;我也沒有身為物理學家的戀人,連直接去愛人、或是親手殺人之類的經驗都沒有過。

我是什麼人?現在想起來,「回想」這種舉動,本身就是被詛咒的證據。

我,是今天被派到這裡的飛行員,工作是駕駛戰鬥機;所以,不能說我是直接被敵人襲擊,或是直接殺人。

對,是間接地。

在人世間里,幾乎所有的事物,都僅止於直接或間接之差。

呼吸稍微穩定之後,我掀開毛毯坐起身,腳踩到地板上。頭仍然像泥濘一樣沉,可是身體已經停止顫抖了。地板給人不舒服的冰涼感,我把腳塞進地上的靴子里——果然,我不相信半夜突然醒過來時,會有靴子整齊擺放在床角的奇蹟。睜開眼睛,我不由得對自己老是身處同樣的世界而感到不可思議,或許,我們被置入了一種「程式」,讓我們能夠在瞬間全盤接受這一成不變的世界。

說不定,當我們誕生在這個世界的時候,體內已經被植入了魔法晶片。

我站了起來,毛玻璃得窗戶映出朦朧的夜光,天好像快亮了。我睡的是堅固的雙層床,上鋪現在睡了一個男人。雖然我沒看到他的臉,卻可以聽見他規律的鼻息。我沒問他的名字,反正不用急著問,不久之後也會知道。這個男人的體型比我大,我不知道他是誰,不過一般來說,不認識的人就睡在你的正上方,你的心情應該不會好到哪裡去。這是很特殊的情況,而無法容忍這種「特殊」的人也還蠻多的吧!很幸運的,我不是會那麼在意這種事的人。我到哪兒都能睡,什麼都能吃。我也只是有這麼點的長處。

只是,像這樣醒過來之後,我常常就無法再入眠了,這是我的缺點之一。

突然,我聽見一種微弱而規律的聲音,一開始以為是昆蟲的振翅聲,可是,這振翅聲似乎持續太久了。

我站起來,披上毛衣、離開房間,接著走過像是被碳粉弄髒的圍巾般幽暗的道路,然後打開通往中庭的門——雖然沉重卻能順利打開的門。

空氣很冰冷,可是對我來說,對這個夜晚來說,卻是恰到好處的溫度。

聲音聽起來稍微清晰點了,似乎是馬達的聲音。我忘了看時鐘就走出去,所以只好仰望天空判斷時刻。我馬上就找到了熟悉的星座,推算出現在的時間。這是我小時候學的方法,現在大概是凌晨四點左右吧!

我沿著水泥牆走,遠處可以看到耀眼的光芒。那方向是停機棚。

我更靠近一點,發現停機棚的鐵卷門只卷上了一半,後面是讓卡車通行的地方吧!光芒就是從那裡流瀉出來的。

我彎下身體,鑽進鐵卷門走了進去。停機棚非常大,但是明亮處只有入口附近,大部份的空間都被怪物般的黑暗所支配。天花板就和夜空一樣黑暗、一樣的高,差別只在看不見星星。

看台上有聚光燈,我立即知道馬達的聲音是牆壁邊的壓縮機發出來的。最明亮的地方站著一個男人,身穿滿是油漬的白色連身工作服,一手拿著棘輪扳手,還帶著護目鏡,大概是因為要焊接吧。他的面前是直列式八汽缸引擎,有滑車和起重機支撐著,浮在半空中。他是要把引擎放下還是抬起來呢?地板上雖然有平板推車,可是上頭並沒有引擎,而離此十公尺的深處里,那架距離最近的飛機,整流罩(注2)被拆下,露出後方裝引擎的空間。圓圓的洞里,被拿掉引擎的框架反射著鈍色的光芒。看來是這個機體的引擎被卸了下來。

我走近,男人總算是注意到我了。

「呀……早安啊。」他邊拿開護目鏡邊微笑,外表看起來還很年輕。

「你在熬夜趕工嗎?」我問。

「沒看過你耶。」

「我是昨天才被派到這裡的。」

「啊——那麼,這就是要載你的傢伙咯。」

「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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