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細想之下即可知道的地方(笠原May視點之二)

你好,擰發條鳥!

你大概以為我現在正在一所高中教室里,像普通高中生那樣打開教科書學習吧?不錯,最後一次見你我是親口說"去另一所學校"來著。你那麼認為怕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實上我也去上學來著,去一所很遠很遠的私立女高,實行全體住宿制的貨色。不過倒沒有寒酸氣,房間如賓館一樣乾淨漂亮,吃飯是可以選擇的自助式,網球場啦游泳池啦也有,滿大,光閃閃的。當然費用也夠高。裡面全是有錢人家的千金,而且清一色是有點成問題的。我這麼說,你擰發條鳥可以大致想像出是怎樣的地方了吧。就是在山裡邊、帶有高雅柵欄的高級林間學校那種。高高的牆嚴嚴實實圍了一圈,牆上鐵絲網都有,大門是對開的大鐵門,結實得即使哥基拉來踢打也毫不礙事,儼然電動陶俑的門衛24小時輪班看守。與其說為防外面的人進來,倒不如說為防裡邊的人出去。

也許你要問,既然一開始就燒得是如此混賬,那為什麼還要去那種地方呢?不願去就不去不可以么?言之有理。但老實說那時我沒有什麼選擇餘地。由於我惹出的種種樣樣的麻煩事,此外再無一所寬宏大量的學校樂意接受我這個轉學生,況且反正我是想先離開家。所以,知道那地方混賬我也還是下決心進去再說。可到底混賬。有句比喻說如噩夢一般,那裡卻比噩夢還噩夢。即使作噩夢汗淋淋醒來(實際上也常在那裡做噩夢),一般我也懶得爬起。畢竟噩夢也比現實強出不少。知道那是怎麼一種滋味?你擰發條鳥以前可曾置身於那種混賬得嘎吱嘎吱響掉底的地方?

這麼著,終歸我只在那所"高級賓館監獄林間學校"呆了半年。春假回家我對父母明確宣布:如果再讓我返回那裡,寧願自殺!我說要把三個棉球塞進嗓子眼再咕嘟咕嘟喝水,用刮須刀片割開兩腕,再從學校樓頂大頭朝下跳下去!我是真心那麼說的,不是開玩笑。我父母加起來也就是一隻小雨蛙那麼大的想像力,但我真心說出什麼來,也還是聽得出不單單是嚇唬人,從經驗上說。

結果,我沒再重返那所不做正經事的學校。3月末和整個4月,都是關在家裡看書、看電視,或橫躺豎卧什麼也不幹。很想去找你來著,每天想不下1萬次。想穿過衚衕一下子跳下院牆和你說話。可是又不能那麼想去就去地找你去。這樣,就又重複去年夏天的日子。我從房間里眼巴巴望著衚衕,猜想此時此刻你在幹什麼呢。如此一來二去,春天不聲不響地、偷偷摸摸地來到了整個世間,我就想你在這個時節怎樣打發日子,久美子阿姨回家來了么?迦納馬爾他迦納克里他那等怪人怎麼樣了?綿谷·升貓可返回了?你臉上的痣可消失了……

一個月後,我再也忍受不住這樣的生活。什麼原因不清楚,總之對我來說這裡已只能是"擰發條鳥的世界"。而在這裡的我只能是包含在"擰發條馬世界"里的我。不知不覺間事情就成了這樣子。我想這可不是兒戲。儘管不是你擰發條鳥的責任。因此我必須去哪裡尋找屬於自己的天地。

思來想去,心裡怦然一動。

(提示)那是你細想之下即可知道的地方。只要用心即可想像到的地方。不是學校,不是賓館,不是醫院,不是監獄,不是民居。是個有點特殊的所在,位於很遠很遠的遠方。那是--秘密,眼下。

這裡同樣是山中,同樣有圍牆(不是了不得的牆),有大門,有個看門的老伯,但出入完全自由。佔地面積很大,裡面有樹林,有水塘,早晨散步常可見到動物。獅子啦斑馬啦--這倒是騙你;而是狐狸、野雞一類好玩的傢伙。裡邊有宿舍,我在宿舍里生活。每人一個房間,雖說比不上那所高級賓館監獄林間學校,但也夠漂亮的。呃--,房間上次信可寫過了?從家帶來的兩用機(大傢伙,還記得吧)放在板架上,現在放的是慢四步爵士舞曲。現在是周日下午,大家都出去玩了,放大聲些也沒人抱怨。

眼下唯一的樂趣,就是周末去附近街上的唱片店選買幾盒音樂磁帶回來(書幾乎不買,有想讀的向圖書室借)。鄰室一個蠻要好的朋友買了一輛半舊車,拉我上街。說實話,我也用那車練習開車來著。地方大得很,隨你怎麼開。正式的駕駛執照雖然沒有,可我已開得很夠水平了。

不過不瞞你說,除了買盒式音樂磁帶,上街沒多大意思。大家都說每星期不上一次街腦袋要出故障,可對我還是在大家外出後獨自留下來這麼聽音樂更能放鬆神經。一次給那個有車的朋友拉去搞了個雙重約會,嘗試性地。她是當地人,熟人相當不少。我的對象是個大學生,人倒不壞,但怎麼表達好呢,說痛快點,我對好多好多事都還不能很好地把握感覺。覺得好像各種各樣的東西如同靶子排列在極遠的地方,而靶子同我之間又影影綽綽垂著好幾層透明長簾。

坦率說來,我那個夏天見你的時候,例如在廚房餐桌兩人對坐喝啤酒聊天時就總是這樣想來著:萬一擰發條鳥在這裡霍地把我按倒要強姦我可怎麼辦好?我不知怎麼辦好。我想我會反抗,說不行的擰發條鳥,不是那樣的!但在這個那個思考為什麼不行,想到必須解釋哪裡怎麼不是那樣的時間裡,腦袋漸漸混亂起來。而擰發條鳥說不定趁我腦袋混亂時把我鼓搗得一塌糊徐。這麼一想,胸口就跳得不得了。那可不行!那可有點不公平!你大概半點也不曉得我腦袋裡在想這玩藝兒吧?不認為我發傻?肯定這樣認為。畢竟我的確傻乎乎的嘛。可當時那對我可是非常非常嚴肅的事喲!因此--我想--那時候我才抽掉梯子把你悶在井底,井蓋蓋得嚴嚴實實,像密封似的。那一來,世上就再也沒有擰發條鳥,我也就暫且不用想那些傷腦筋事了。

對不起,我是不該對你擰發條鳥(或者說對任何人)做那種事的,如今覺得。我不時犯那樣的毛病,沒辦法控制自己。我明知自己在幹什麼,可偏偏停不下來。這是我的弱點。

不過我不認為你這擰發條鳥會對我施以什麼暴力。這點現在我也總像是清楚了。就是雖然不能斷定你不會一貫地對我施暴(又有誰知道會發生什麼呢),至少不會為了使我陷入困惑而干那種勾當。說倒說不好,喏,總有這麼一種感覺。

算了,不再羅嗦什麼強不強姦了。

總之我就這個樣子,外出同男孩約會情緒也提不起來。即使在說說笑笑,腦袋也像斷線的氣球在別的地方搖搖晃晃地遊盪。沒完沒了地胡思亂想。怎麼說呢,歸根結底還是覺得自己一個人呆一會好,寧願一個人想入非非。在這個意義上,或許我仍處於"恢複階段"。

過幾天再寫封信給你。下次我想可以談得多些,談談將來。

你要好好想一想我現在哪裡做什麼,接到我下封信之前。

--又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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