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迦納馬爾他的帽子、果汁冰淇淋色調和艾倫·金斯伯格與十字軍

準備午飯時電話鈴響了。

我在廚房裡切麵包夾黃油和芥末,再夾進西紅柿片和乳酪片,之後放在菜板上準備用刀一切為二---正要切時電話打來了。

等電話鈴響過3遍,我用刀把麵包切下一半,放在盤子上,擦罷刀放進抽屜,又把熱過的咖啡倒進杯子。

電話鈴還是響個不停,估計響了七遍。只好拿起聽筒。可能的話,真不想接,卻又怕是久美子的。

"喂喂,"一個女子的聲音。全然不曾聽過。既非妻的,又不是最近煮義大利麵條時打來奇妙電話的那個女郎,而是別的我不熟悉的女子的聲音。

"請問是岡田·亨先生府上嗎?"女子道。語調嚴然在照本宣科。

"是的。"

"您是岡田·久美子女士的夫君嗎?"

"是的,岡田·久美子是我的妻子。"

"綿谷·升是您太太的兄長嗎?"

"是的,"我耐住性子回答,"綿谷升的確是我妻子的哥哥。"

"我們姓迦納。"

我一聲不響地等待下文。猝然冒出妻子哥哥的名字來使我很是警覺。我拿電話機旁的鉛筆用筆桿搔了搔脖後。對方沉默了五六秒。不光語聲,聽筒中任何聲音都聽不到。女子正用手按著送話口 同近處什麼人說話也未可知。

"喂喂,"我不安起來,招呼道。

"實在失禮了。那麼,改時間再打給您。"女子突然說道。

"喂,等等,這---"但此時電話已經收線。我手握聽筒,定定看了好一會兒,再次把聽筒貼回 耳朵---毫無疑問,電話業已掛斷。

我心裡悵悵的,對著餐桌喝咖啡,吃三明治。我已記不起接電話前自己想什麼來著。右手拿刀 正要切麵包的時候,我確乎想了什麼,且是事關重大的什麼,是長期以來想也未曾想起的什麼,就是那個什麼在我要切麵包時倏然浮上腦海,然而現在全然無從記起。我邊吃三明治邊努力回憶,但無濟於事。記憶已返回其原來生息的意識王國黑暗的邊緣。

吃罷午飯,剛收拾好碟碗,電話鈴又響了。這回我即刻抓起話筒。

"喂喂。"女子道。妻的聲音。

"喂喂。"我應道。

"還好嗎?午飯吃了?"妻說。

"吃了。你吃的什麼?"我問。

"談不上吃,"妻說,"一早就開始忙,吃東西工夫都沒有。過會兒在附近買點三明治什麼的吃。 你午飯吃的什麼?"

我彙報了自己的食譜。她"唔"了一聲,似乎不甚羨慕。

"忘說了一件事兒---早上就想跟你說來著---有個姓迦納的人今天應該有電話打給你。" "已經打了,"我說,"剛剛。列舉了我的你的你哥哥的名字,列舉完什麼事也沒說就掛斷了。到 底算什麼呀,那?"

"掛斷了?"

"嗯。說過會兒再打來。"

"那好,要是迦納再次打來,可要按她說的做喲,事關重大!說不定要去見見那個人的,我想。"

"見?今天就?"

"今天有什麼安排或約會不成?"

"沒有。"我說。昨天也罷今天也罷明天也罷,我都沒什麼安排沒什麼約會。"可那迦納究竟是什麼人?找我究竟有什麼事?不能告訴我?我也多少想知道什麼事怎麼樣的嘛。要是跟我找工作有關, 我可不願意在這上面跟你哥哥打交道,我想以前也向你說過的。"

"不是什麼你找工作的事。"妻不無厭煩地說,"貓,貓的事。"

"貓的事?"

"跟你說,現在脫不開手,人家等著呢,電話勉強打的。不是說午飯還沒吃么!放下可好?有空兒再打過去。"

"忙我知道。不過,突然把這莫名其妙的勾當推到我頭上我可沒興趣喲!貓又怎麼了?那個姓迦納的……"

"反正按那個人說的辦好了,明白?這可不是開玩笑。好好在家等著,等那個人的電話。嗯?掛了!電話果然掛斷。

兩點半電話鈴響時,我在沙發上迷迷糊糊打盹。起始我以為是鬧鐘響,伸手去按鍾腦袋想止住鈴聲,但那裡沒鬧鐘。我躺的不是床,是在沙發上。時候也不是清晨,是午後。我爬起去接電話。

"喂喂。"我開口道。

"喂喂。"和午前打電話那個女子是同一聲音,"請問是岡田·亨先生嗎?"

"是,我是岡田亨。"

"我姓迦納。"

"剛才打來電話的那位?"

"是的,剛才太抱歉了,您今天往下有什麼安排沒有呢?"

"倒也沒什麼特殊安排。"我說。

"那麼恕我冒昧,從現在開始可有同您見面的可能性?"女子道。

"今天,現在就?"

"不錯。"

我看了下表---30秒前剛剛看過,並無必要再看,但出於慎重又看了一次---時間仍是午後2 時30分。

"要很多時間嗎?"我試著問。

"我想不至於太長。但也可能比預想的要長。此時此刻我也無法說得很難,請原諒。"女子說。

問題是我已沒有更多的選擇餘地,即使時間花得再長。我想起電話中久美子的話。她讓我按對方說的去做,並說事關重大。我只有言聽計從而已。既然她說事關重大,那就一定事關重大。

"明白了。那,去哪裡拜會您呢?"我問。

"知道品川站前那家太平洋賓館嗎?"

"知道。"

"一樓有間咖啡屋,4點我在那裡等您。可以嗎?"

"可以。"

"我三十一歲,頭戴一頂紅色的塑料帽。"她說。

哎呀呀,我不由叫苦。這女子說話方式頗有點奇特,剎那間就使得我陷入困惑。至於女子話中到底什麼東西奇特,我卻又說不清道不明。一個三十一歲的女人有什麼理由非戴一頂紅塑料帽不可呢!

"明白了。"我說,"應該能找到,我想。"

"那麼,為慎重起見,可以把您的外部特徵講給我聽一下嗎?"

我開始歸納自己的外部特徵。我究竟有何外部特徵呢?

"三十歲。身高172厘米,體重63公斤,短髮。沒戴眼鏡。"不不,這無論如何算不得特徵,我邊介紹邊想。如此外表的人,品川太平洋賓館咖啡屋裡很可能有50人之多。以前我到過那裡一次,是個十分寬敞的咖啡屋。恐怕要有較為不同尋常的醒目特徵才行。可我又想不出任何那樣的特徵。我有邁爾斯·戴維斯簽名的《西班牙素描》。脈搏跳動相當遲緩,1分鐘通常47次,高燒38.5度時也 不過70次。失業。《卡拉馬佐夫兄弟》中的兄弟姓名記得滾瓜爛熟。然而這些當然從外表看不出。

"打算穿什麼樣的衣服呢?"女子詢問。

"這個嘛……"我說。可我考慮不好。"說不準,還沒走呢,事出突然嘛。"

"那就請系水珠形圖案的領帶來好了。"女子以一副不容分說的口氣說,"水珠形圖案的領帶您是有的吧?"

"有的。"我說。我是有條帶有奶油色小小水珠圖案的領帶,還是三年前過生日時妻送的。 "就請系那條領帶。好了,4點鐘見面。"言畢,女子放下電話。

我打開西服櫃尋找水珠領帶。不料領帶架上沒有水珠領帶。我又拉開所有的抽屜,壁櫥的衣箱也全部打開看了,但哪裡都沒有水珠領帶。倘若那領帶就在家中,我絕對可以找它出來。在衣服整 理方面久美子可謂一絲不苟,不能設想我的領帶會被置於它平時所在場所以外的場所。西服---無論她的還是我的一-一如往常整理得井井有條。襯衫一道褶也沒有地躺在抽屜里。塞滿毛衣的箱子里密密麻麻擺滿衛生球,稍一開蓋都覺眼睛作痛。一個箱子里裝有她學生時代的衣服,帶花的小連衣裙、藏青色的高中校服之類歸納得嚴然舊日影集。我猜想不出她為何特意保存這些東西。或許始終沒有扔棄的機會而隨身帶到現在。也可能打算某個時候捐給孟加拉國,或者留給將來作文化史料。 總之,我的水珠形圖案領帶是哪裡也無從覓得。

我手扶西服櫃拉門,回想最後一次系此領帶是什麼時候。可偏偏想不起來。那是一條蠻有品位的漂亮領帶,在法律事務所系起來多少有點浪漫過頭。若系那樣的領帶到事務所上班,保准有人午休時湊到我跟前說什麼"好漂亮的領帶嘛,色調好,視覺明快",而且說個沒完沒了。然而那是一種警告。我所在的事務所,被人誇獎領帶絕對不是光彩事。因而我不曾系那條領帶上班。系那條領帶時僅限於屬私人性質且較為講排場的場合,如去欣賞音樂或去吃正兒八經的西餐,亦即妻提議我"今天出門要好好打扮打扮"之時。機會誠然不多,但那種時候我系的便是這水珠領帶。與藏青色西裝相得益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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