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曲Theman,Girl,AandGun
黃昏時分,在行人縱橫的街道上,有一名男人正在走著。
因為工作因素而來到這個城市的他,正要回到他暫居的一間旅館歇身。
老實說,男人並不喜歡都市生活。
他出生在傳統淳樸的鄉村,雖然長大後因為某些因素而離開了故鄉,在國外生活了很長很長一段時間,但最終仍選擇回到了他的故國--只是,那裡早已和他遙遠記憶中的模樣不同了。
他偶而會想起幼年時鄉村的平靜和悠閑。
雖然他也不得不承認,都市生活的繁榮和現代化真的有它便利和優勝之處,更是時代變遷的必然趨勢,只是城市演進的太過極致後,卻也將遺失更多的東西。
這點,他有著深深的體認。
毫無經過規畫的市容,規格不統、新建和古舊混雜在一起的建築,人行道滿被隨便擺放的機車腳踏車阻斷,甚至還須注意那不時凸出的店家招牌。
地上散布著人們隨手丟棄的垃圾,和那東濺西吐的鮮紅檳榔汁。
開闢出的大條馬路,卻銜接著不配合的緊糾在一起的單線道,僅供參考的交通號誌,讓車流纏繞在一起無法動彈。
路旁還有著暗巷通往不知名去處,被城市吞沒、地圖遺忘的所在。
這裡就是個遭受改變與滯留的交錯衝擊,現代革新及騷動的開發中城市。
上班回家的人們,無業倒坐一旁的流浪漢,放蕩的年輕人,濃妝艷抹的風塵女郎,各式各樣的人們,看似矛盾,卻又理所當然地處在同一條大街上,都一一勾起了他不愉快的回憶。
男人橫掃了四周一眼,臉上毫不掩飾他的不快,但卻也不能做什麼,只是再次拉緊了那背在肩上,放置了替換鏡頭和相機的黑袋,暗暗加快了腳步。
不管是人,或者是物,甚至僅僅只是飄逸在空氣中的空氣和氣氛,所有的一切,他都無法喜歡。
這時,他突然感到褲管一緊。
停下了腳步,男人扭頸低頭一望,原來是一隻小手正拉著他的西裝褲擺。
那是一名小女孩。
身高只到他腰高,女孩仰著頭直直盯著他的臉,斜斜朝上伸出了右臂,攤開掌心。
--給我錢。
她這麼說。
小女孩看起來似乎還不滿十歲,穿著破舊的上衫和牛仔褲,滿是補丁的衣料外露出了較之常人黝黑的小麥色皮膚。
一頭沒有整理的雜亂長發覆蓋了整個後背,一撮髮絲自額前滑落,主人卻不在意地任它掩斷雙眉直下鼻樑。
一張骯髒的小臉面無表情,只是以兩顆冷淡的烏黑雙眸直盯著他看。
給我錢。
她又重複了一次。
就像那是長輩給孩子零用錢那樣理所當然的事,語氣冷漠不帶一絲起伏,也不具有任何期待之味。
男人微微皺了眉頭。
大概是住在這附近的小孩吧,或許是落魄的失業者小孩?
稍微猶豫了一下,男人自腰間掏出了錢包,取出了裡面最大面額的一張鈔票,遞給了女孩。
連一句話都沒說,甚至連一個音節都沒有發出,她就這樣很快地抽過了男人指縫間的鈔票,轉身跑掉了。
男人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緩緩將錢包塞回了口袋。
然後轉身繼續移動,離開。
距離那天后的第二個下午,男子又經過了那條街。
今天該做的事提早結束了,就像前兩天做的事一樣,他依舊穿著同樣的服裝,披著同樣的長大衣,背著同樣的相機袋,走著相同的路,只是時間往前提早了數個時辰就是。
突然,男子的褲管又是一緊。
以著同樣的速度,同樣的角度,轉頭低下望去,和那天同樣的少女揪住了他的褲管,仰著同樣的角度,睜著同樣沒有溫度的大眼,伸出了依舊髒兮兮的手掌。
給我錢。
同樣的語調,同樣的話。
但不同的是,這次男人少去了皺眉的動作,只是默不吭聲地掏出了錢包,取出了和上次一樣面額的紙鈔。
女孩接過了錢,很快地塞進口袋,仍是什麼都沒說地,轉身跑掉了。
女孩在離開男人後,繼續對著附近走過的人們,一個個拉住了他們的褲管或衣擺,伸出了她那骯髒的小手。
只是,對女孩冷漠表情和請求有所回應的人,並沒有因此增加。
人們紛紛不理會地撥開她的手走了開,而女孩也沒有因此產生遺憾的表情,只是繼續對著其他的行人,扯住了他們的褲管。
男人凝望著女孩的背影,緩緩闔上了眼睛,又再睜開。
然後邁步,離去。
隔天,先發現到對方的是男人。
甩著那頭光看就令旁人覺得煩熱的濃亂長發,女孩跑進了街上的一家便利超商中。
男人不自覺地停下了腳步,他隔著壁窗,看著女孩墊起腳尖,停在幾乎和她身高一樣的櫃檯前。
隔條街和窗戶的他,聽不見女孩對收銀台旁的工讀女學生說了什麼,只知道她那黝黑的側臉,依然是那冷漠的表情。
就像是習以為常般。
工讀女學生很快地從冷藏室中取出了數個便當和麵包飯糰--那是便利超商每過一段時間,就會因過期而丟棄的食物--交給了女孩。
而女孩則是熟練地快速將食物微波加熱後,小心地捧著那疊起來高過她那張小臉的食物,離開了超商。
視線大半被疊起的食物遮住的女孩,注意力都放在移動上的平衡,並沒有發現到男人的存在。
或許是因為好奇吧,或是其他自己不清楚的理由,他跟在女孩的後面走著。
並沒有花很多的時間,僅僅數分鐘,在附近某個十字路口,女孩走下了斑馬線旁的地下道。
男人在下地下道的轉角停下了腳步。
他看見女孩小心地捧著食物,走向了靠在走廊牆側,一個鬍渣雜生、滿臉落魄的中年男子。
那個男子頹壓在報紙上,他面前的白磁空碗,孤單地躺著幾枚銅板。
發現了女孩的走近,中年男子粗魯地,一把搶過了大部分的食物,開始自顧自的狼吞虎咽了起來。
而女孩還是沒有說什麼,只是默默地撿起掉在一旁的麵包,在中年男子身旁坐了下來,一口一口地啃著食物。
地下道中並不只有他們,其他來來去去的人們,視若無睹地移動著他們的腳步,沒有絲毫停留。
凝視著這一切,男人轉身離去。
留下女孩,還有她捕捉到某人背影的視線。
這天,男子又被拉住了褲管。
現在的他已經不會再為這件事驚訝了,女孩拉住褲管,男人掏出錢包。
那是默契,他們之間就這麼簡單。
所以這次他根本也不需回頭確認,就很順地轉身同時抽出了錢包。
但他的動作停頓了一下。
熟悉的少女,熟悉的舉動,但在她那小麥色的深色臉龐上,男人發現了他所不熟悉的紅腫。
女孩沒有說話,依舊默默伸出了手,攤開掌心,等著。
男人盯著她,她盯著男人,兩個人的表情都沒有變動,只有路人好奇卻沒有停留的眼光,掃過了他們。
這次男人沒有再給她一同以往的那張面額鈔票了。
--因為他把所有錢都給了女孩。
每一張的鈔票,甚至連拉鏈里的每一枚銅板都不留地,統統掏了出來,放在女孩的手心上。
然後男人第一次看到了女孩的另一種表情。
雖然嘴唇依然緊抿,但那對深黑的眼眸微微睜大,眉毛也輕輕佻了一下。
男人想,這應該可以看做是女孩驚訝的表情吧?
所以他心滿意足轉身走開了--即使他的表情也是看不出變化。
隔天,男人並沒有遇到女孩。
這沒有什麼,他知道少女同時在兩、三條街上活動著,因此有時當天沒遇到也是很正常的事。
然後隔天,女孩還是沒有來揪住男人的褲管。
男人有些困惑,但依舊沒有在意。
只是再來的兩天、三天、四天,女孩還是一直沒有出現,男人開始擔心了。
擔心?
為什麼?又有什麼必要?他根本沒有理由、也沒有義務為那位素昧平生的女孩擔心才對啊。
不過男人並不打算否認他心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