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章 虹之蛇

沿著倉庫的樓梯爬上去,就到了銀古鋪著稻草的開闊房間,那是用來給旅人休息的。

人們拉起單子來蓋在身上,只把赤腳露在外面。一眼看過去,這裡至少有十個人。

銀古找到了夠睡一個人的空隙,把背上背著的木箱放下來。拿掉斗笠,再脫掉被雪打濕的上衣。

這時候他後背傳來一個尖銳的聲音。

你的頭髮是白的可是小哥你的聲音聽起來很年輕啊。

一個小個子男人穿著不合季節的鮮艷和服,手裡玩著什麼東西。

他有著一個鼻頭朝上的小鼻子,吊起來的眼睛,一雙跟農活無緣的白皙的小手,看起來不像是村子裡的人。

我還以為蟲師全都是上了年紀的人呢是吧?

他招呼的是個髒兮兮的腳伸在外面的另一個男人,似乎是他的同伴。

那男人沒有回答,翻了個身看了眼銀古,呲牙一笑。

我也正要往大葉岩尾的客人那裡去。我是做這個買賣的。他伸出手來,手指間夾著兩三個骰子,只見他靈巧地一抖手,骰子就滾到了手心裡。

我是柴山的文藏。

銀古沒有報出名字,只是低下了頭行了個禮。

怎麼樣?反正冬天的夜這麼長,來玩個幾把打發時間吧?

銀古把視線從文藏那雙三角眼上移了。

抱歉。

別擔心啦。我可是不會對蟲師出老千的哦。

文藏似乎覺得自己說的話非常可笑似的,他笑得滾倒在了床鋪上。

女傭走上了樓梯。

芋頭粥已經做好了。大家來吃點填填肚子吧。請跟我到下面來。

流浪者們掀開鋪蓋站起身來,光著腳下了樓梯。

文藏看看還坐在那裡的銀古,對他說道:

怎麼,你肚子不餓啊?

銀古微笑著點了點頭。

能夠一個人躺下,對銀古來說是很值得感謝的事情。他拉過放在一旁的鋪蓋,躺下來閉上了眼睛。

但銀古馬上又跳了起來。

有人在。

那個人正有力地打著呼嚕。他回頭去看了一下,發現牆壁的邊上有一個人。他旁邊放著個又大又沉重的缸。

鼾聲停止了,那個年輕男人翻身坐了起來。

啊吵死了根本睡不著嘛。

男人發現了銀古的視線,慌忙擺了擺手。

不不不,我不是在說大哥你太吵。是旁邊的人太吵了。

咦?人呢?

大家都去吃芋頭粥了。

男人露出了複雜的表情。

又是芋頭粥啊。雖然好心免費讓我們吃飯是很感謝,可是每天吃的都是一樣的

已經很長了嗎??

你留在這裡已經有很長時間了嗎?

男人交抱著手臂想了起來。

今天是什麼日子了?

銀古告訴了他,男人掐著手指算了起來。

四天了。我被雪困在這裡整整四天對了,你是剛到的嗎?

銀古點了點頭。

這麼大的雪,虧你一個人走到這裡啊你翻山過來的?

銀古又點了點頭。

真厲害。這幾天里一直在下大雪,大家都被困在這裡了呢。

銀古指著男人背後的大缸問道:這裡面放了什麼?

男人用手掌輕輕地拍了拍缸。裡面傳來空空的回聲,男人笑了起來。

是彩虹。?

將來會放上彩虹。但是我現在還沒用得到。我背這個空缸背了有三年了。

三年?

這個男人留著農民一樣的短短寸頭,臉上露出很溫和的笑容來。

他的眼睛、鼻子、嘴巴都很大,笑起來有種不加防備的感覺。一副很容易上當受騙的樣子。

你說要抓到彩虹?

我要抓住它,帶它回故鄉去,

銀古看著男人的臉孔。聽他說話倒是很沉穩的樣子,不太像是發了瘋。

你的故鄉在哪裡?

男人說了個在西國的地名。

銀古在那裡路過過幾次,但都沒用逗留過。

那裡每年都會刮颱風或者鬧洪水,把村子裡的屋子橋樑都沖走,摧毀了田地。是塊死了很多人的土地。

那裡還有條從春天到秋天會一次次泛濫成災的河流。

銀古對他說道:

那裡有條很愛發洪水的大河對吧。

虧你會知道呢。

我有好幾次路過那裡。結果橋樑斷掉了,弄得寸步難行。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啦?

六七年前吧。夏天快過去的時候住在旅店裡太貴了。本來可以僱人划船過河的,但是我也沒有那麼多錢。

那後來你怎麼解決的?

我向著河的上遊走了三天,找到個淺灘淌了過去。

男人垂下頭來騷了騷,似乎很不好意思的樣子。

那真是對不住啊。?

那個橋啦。那就是我造的橋。

銀古看了看男人的手。

他的手筋畢露,看來強健有力,但是上面卻留著無數傷痕。

這是一雙經過了無數鑽孔、研磨、捶打的匠人的手。

仔細看看他,身體雖然不高,但是異常結實強壯。

男人說道:

我是個造橋的。家裡世世代代都是造橋的木工。不過也許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吧。

銀古笑了。

光是看的話,誰都不能看出來啊。

那之後幾天里,大雪一直都在下著,旅人們只能在倉庫里打發著時間而已。

有人在花牌和骰子上輸光了錢,不得不欠了債,他和文藏以及他的同伴發生了衝突,互相大喊大叫的。

面對賭博沒興趣的男人們也受夠了一睡睡一天的無聊,互相拉起天南地北有的沒得來。

他們似乎在比賽一樣地吹著牛,一個比一個說得沒邊沒沿。

銀古好好地睡了幾覺。他已經好幾天沒有機會象這樣休息過了。不管別人怎麼吵鬧說笑,怎麼怒吼叫罵,他都始終轉過身去,背對著他們。

那個造橋匠時時會背著那個缸外出,等回來的時候,缸里就積起了厚厚的雪。等雪化成了水,他很快就喝光了。

文藏揶揄他說喝那麼多水,可別夜裡尿了炕發洪水,男人們哈哈地大笑了好一陣子。

到了吃飯的時候,女傭們來叫他們,賭博也好,吹牛也好,吵架也好,都在這一刻瞬間中斷。

男人們為了吃飯走下去。

只剩造橋匠和銀古兩個人。

銀古對他說:

你肚子不餓嗎?

是啊。我剛才喝了那麼多水呢。你呢?

比起吃飯來,我更想睡覺不管怎麼睡都睡不夠啊。

銀古笑了,男人也笑了起來。銀古又問他:

光喝水的話,身體會撐不住的啊。

男人說:

可是不管我怎麼喝,嗓子就是渴得難受。好在外面的雪要多少有多少。

你生病了嗎?

不,是彩虹。

銀古坐起身來,盤腿坐下。

男人靠著他的缸,手中把玩著稻草。

如果可以的話,能請你對我好好說說嗎?

男人很認真地打量著銀古。

那信不信由你了。

我相信的。

算了,等聽完了再說吧。剛才也跟你說了,我是在那條一天到晚發大水的河邊出手長大的。不管是我爺爺,還是我爹,全被人稱作全國第一的造橋匠來著。可是大水一來,橋就被沖走了,不管架多少次,還是會被沖走。我爹每沖一次,都想造出更堅固的橋來,就這麼耗了一輩子。我也很想成為他那樣的人而且爺爺和我爹死之前,留下的遺言全都是要造一座絕對不會被沖走的橋出來

絕對不會被沖走的橋嗎?

是啊。從我十二歲開始做學徒到造橋的工地去幫忙開始,我腦子裡想著的就只有橋。其他的木匠活對我來說跟玩沒什麼兩樣。我醒著的時候念著橋,睡著了之後夢到的也是橋,早上起來再去造橋

有一年秋天,颱風鬧得比以往還要厲害。等颱風終於引來了洪水的那一天門衛一大早就一個人到了河邊。我想橋肯定是已經沖得無影無蹤了吧,至少去揀回一點殘骸來也好。

銀古忽然意識到了故事的發展。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