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泥人權兵衛

廣闊無垠的黑暗空間,飛旋著無數發亮的小雲朵。鐵郎在車窗內看見了,驚訝地叫道:「啊!這一帶充滿了小小的星雲。瞧,舊的飛過,新的又來,好象浮起的茶葉一樣,多麼稀奇呀!」

梅蒂兒舉手向上一指,說:「喂,看那裡,鐵郎!」

車廂頂上旋轉著一朵星雲,梅蒂兒伸出雙手,它就飄然落下。「可能是列車上服務的小姐,把門窗開了縫兒,它就鑽進來了。」梅蒂兒說。

「這是星雲,是微型的星雲!」鐵郎驚訝地說,小眼睛幾乎跳到額頭上了。

那一朵星雲,象紙風車似的旋轉不停,落到梅蒂兒面前。她用雙手捧住,好象接住一捧雪。她笑著說:「是的,這是真的星雲。在這裡面,有著跟銀河系相同的星球;在這裡面,也有生命的誕生和死亡,也有高興和悲哀。若從外面看來,這一切只不過是在一瞬之間。鐵郎,假如有人把我們生活的星雲也這樣放在手上,從星雲外看人類,也許我們是生存在最細微的粒子里。」

「是呀,這星雲里的居民,我想到他們在哭,在笑,在思考,就覺得奇怪。梅蒂兒,如果我一吹氣,這整個世界就會毀掉了。」鐵郎注視著梅蒂兒手中的小星雲,緊緊地閉著蛤蟆嘴,連大氣也不敢出。

梅蒂兒打開車窗,好象放走一隻小鳥一樣,將小星雲送出窗外,說:「平安地回到宇宙中去吧。再見,祝星雲中人人幸福……」

鐵郎將腦袋伸出窗外,目送著小星雲飛旋著飄到遙遠的空間去。

車長走來報告:「下一站是骰子河灘,停車三十分。」

「什麼骰子河灘?」鐵郎問道

「一個奇異的星球,滿布著石頭,」梅蒂兒說,「那裡生活的人也很奇怪。」

小星雲在骰子河灘的上空飛旋。果然,這個星球的大地儘是岩石,在那荒涼的石灘上,有一些小塊旱田,恰象骰子上刻的一行行點子。「嗚嗚——」銀河列車吼叫著,開始降落。鐵郎問道:「下面的石頭棋盤格子是什麼?」

「是田地,」梅蒂兒說。

「是田地嗎?看那地方只有石塊,能種植什麼?」

「能種什麼,降落下去看看,就知道了。」

一座城堡式的石頭車站、聳立在荒原上。鐵郎和梅蒂兒下車去觀光。只見一望無際的石頭地面,空中飄浮著微型星雲,沒有綠色樹木,更別說花草了。鐵郎往前走去,發現一片石頭田,耕作得非常精細,阡陌縱橫,井然成序。他不免問道:「人住在哪裡呢?人呢?」

「人在這裡,在這裡!」一個宏大的聲音在背後回答。

鐵郎扭頭一瞧,不禁嚇了一跳,一塊大石上坐著一個人,魁偉的身體沒穿衣服,從頭到腳穿上一層泥甲,真是形容古怪,相貌驚人。

「咦?你在這裡幹什麼?」鐵郎問道。

「幹什麼,我在這裡耕田嘛!」泥人說著,拿起一把古老的鋤頭,開始挖掘石頭地。

「耕田?這樣壞的土地能種什麼?」鐵郎不以為然地說。

「這樣壞的土地么?我可不這樣看哩。無論如何,我要把這裡全部耕完,種植稻子啦,麥子啦,蘿蔔啦,芋頭啦。」泥人一面勞動一面說,「我幹活的時候,身體沾滿了泥,你一定會感到奇怪,為什麼我變成了泥土皮膚。」泥人用粗大的泥手撒布種籽,又說,「總之,我在耕地,我在播種……」

「為什麼從空中看,覺得好象是光石頭呢?水就靠下雨吧?肥料呢?」鐵郎看著丟在土裡的種籽問道。

「有一些肥料。」泥人說

「有一些?在哪裡?」

「那東西是不能給你看的」泥人扛起鋤頭走開去,叮囑道,「再見,不要踐踏播了種籽的地方。我的名字叫權兵衛,你呢?」

「星野鐵郎。」

在這石塊滿布的荒野上,連一個住宿的旅館也沒有,鐵郎和梅蒂兒只得回列車去。他倆坐在餐車裡吃飯,鐵郎叫來一碗麵條,一面吃一面說,「我以為這裡沒法耕種哩。看了這骰子河灘,連湯麵都沒有滋味了。」

「是呀,看著真不愉快。」梅蒂兒說。

鐵郎關上百葉窗,不願再看那荒涼的石頭平原,他連聲說:「這下好了,眼不見心不煩。」

忽見車長走過車廂。他那黑臉上平素閃著白光的眼睛,競然不見了。鐵郎愕然問道:「車長先生怎麼啦?沒有眼睛,是閉著了嗎?」

「是的,鐵郎君。」車長回答,「我因為不喜歡看這個星球的景色,所以閉著眼睛。如果看得久了,會苦惱一輩子。」

車長走開後,鐵郎搖搖頭說:「也許不至於那樣吧。」

梅蒂兒說:「車長先生已經到這裡來過許多次了。」

這時候,一隻大鳥掠過列車上空,「啪啪」地拍著翅膀,「呱呱」地大叫。聲音傳進車廂,鐵郎愕然問道:「剛才是什麼怪聲音?」

「好象是鳥叫。」梅蒂兒說。

鐵郎便用手指扳開百葉窗的縫兒,湊近一隻小眼睛往外瞧,不由嚇了一跳。他大聲叫道:「啊呀!一隻怪鳥在吃權兵衛撒的種籽!」

一隻巨大的怪鳥,在石灘地里啄食土窩中的種籽。它的頭頸和身軀象鵝,腳爪和尾巴卻象雞。它「嗚嗚喔喔」地哼著,「嘩嘩剝剝」地啄著,吃得很高興。

「權兵衛辛辛苦苦播的種籽被糟踏了!」鐵郎向梅蒂兒說,拿起槍趕緊往外跑。

他跳下車門,揚手吆喝:「哧!哧——」

「呷嘎嘩吧?」怪鳥轉過頭來朝鐵郎叫,似乎說,「你要幹什麼?」天啦!鐵郎站在它的面前,還不及它的腳爪大;它好比是一個大西瓜,鐵郎就象一粒蠶豆。它只消伸過黃色的扁嘴來,就能連頭帶腳地把鐵郎叼在嘴裡,象啄食一粒種子似的吞下肚去。

可是鐵郎並不畏縮,繼續揮手跺腳地趕鳥:「哧!哧!哧!哧——」

那怪鳥看著這麼丁點大一個動物,居然舉手劃腳,耀武揚威,不免動怒了。於是朝著鐵郎連聲大叫:「呷剝剝剝!呷剝剝剝!呷剝剝剝!」似乎罵道:「我沒吃你的!誰叫你來管閑事?你想找死嗎?」隨即,它伸長頸子,彷彿大象伸出長鼻子一般,張開鉗子般的嘴來啄鐵郎。鐵郎慌忙卧倒,連打七八個滾,躲開怪鳥的嘴殼,舉槍便打:「哧嘣!哧嘣!」火光閃耀,怪鳥的身上添了兩個窟窿,卻不倒地,大叫著:「呷剝剝!呷剝剝!」慌忙拔腿逃跑。鐵郎奮勇趕上,又射了一槍,打得怪鳥羽毛飄零。鐵郎嚷道「這種怪鳥是權兵衛的敵人!」

怪鳥身中三槍,居然還能展翅飛逃,不過飛得低而又慢。鐵郎甩開兩腿,跑得飛騰起來,連聲大喊:「打死這個壞蛋!」

不料前面就是斷岩,趕到岩邊,怪鳥飛了,鐵郎收不住腳,一步跳下懸岩去。「啊呀!」他叫道,「這是怪鳥作怪,引我下岩。」

幸而岩下是個筆陡的沙坡。他一屁股坐在沙子里,好象坐滑梯一般,身不由己,隨著流沙一直滑到岩腳。還好,身上並無傷損。

他爬起身來,四下一望,不禁又嚇一跳。眼前滿地躺著泥人,有大有小,有長有短,排成整齊的隊列,都一動不動,已經死去了。附近有個圓形大池,一個身軀高大的泥人,正在用棍子攪著池內的東西。鐵郎喊道:「咦!權兵衛先生!」

「哦!鐵郎君!」泥人回頭一瞧,覺得出乎意外。

鐵郎走近去一看,池內的黑水泡著泥人的屍休,不由大驚失色,說:「你,你在幹什麼?」

「溶解死了的夥伴。」權兵衛安詳地說,「我在製造液體肥料。這是培育農作物的上好肥料。」

他用棍子在池子里翻弄著泥人的屍體。鐵郎駭然大叫:「將人漚成肥料!怎麼能幹出這種事來!」

權兵衛覺得奇怪,扭過頭來問道:「怎麼啦?把夥伴製成肥料,為什麼不行?」他舉手指著成排地躺在石灘上的死泥人,又說,「這些夥伴,立下同樣的志願,要把這個荒涼的石頭星球,改變成綠色作物豐茂的田園。大家為了實現這個理想而努力工作,獻出了生命。你看看大家的臉吧。」

「什麼?」鐵郎定睛觀看滿地的死泥人,發現個個面帶微笑。他感到十分詫異,說,「他們都在滿意地笑著呢。」

「是的,」權兵衛說。「大家懷著綠化大地的志向,來到這個星球,努力幹活,前赴後繼,帶著滿意的微笑死去。現在,我把夥伴們的屍體漚成肥料。我在耕耘、播種、施肥……我一定要培育出繁榮茂盛的莊稼,實現夥伴們的心愿。」

權兵衛用木桶盛了肥料,挑上肩頭,向廣闊的田地走去。鐵郎呆如木雞。躺在地上的泥人閉著眼睛,都向他微笑。那笑容似乎在說:「我們為綠化大地而獻身,我們很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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