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來自深淵的呼喚 第七章

敏夫坐在準備室裡面盯著牆上的時鐘,顯得十分焦躁不安。已經過了下午三點,沉不住氣的他終於拿起桌上的電話,撥給位於上外場的行田家。

即使昨天說過那樣的詬,行田悅子終究還是沒出現。今天是星期六,醫院的挂號時間到十一點半為止,原本下午是沒有看診的。悅子和行田或許是覺得不好意思佔用敏夫的休息時間,所以才沒到醫院來複診,然而這份無謂的體貼卻很有可能會害了自己。

直到電話鈴聲的第十六響。正常敏夫打算掛了電話親自跑上一趟的時候,終於有人拿起了話筒。接電話的人不是悅子,而是行田文吾。

「啊……院長……」

行田的聲音顯得有些狼狽。

「悅子還是沒來,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行田有些吞吞吐吐,過了幾秒鐘之後,才怯生生的回答敏夫的問題。「星期六下午還要打擾院長,實在是有點不好意思。悅子她本人也覺得過意不去,所以才打算今明兩天先觀察一陣子之後,等到星期一再去看診。」

敏夫不由得嘆了口氣。

「行田先生,我這不是在嚇唬你,不過悅子得的病真的拖不得。詳細情況目前還不太清楚,不過這種疾病隨時都有突然惡化的可能。悅子已經年紀一大把了,一個弄不好的話,搞不好就這樣去了也說不定。所以我才會千叮嚀萬叮嚀,叫她一定要到醫院複診。」

「是……」

「如果你不在乎悅子是生是死,那我也無話可說,若悅子也不重視自己的生命,那我也不好勉強她來醫院。這樣子夠明白了沒?如果你還關心你老婆的話。就別在乎那種小事,立刻帶她到醫院來。」

「可是……」

「當初是我叫你們來的,現在我也還在醫院裡面等你們。或許你們覺得打擾我的休息時間十分過意不去,這點我很感激,不過如果你們能在預定時間前來複診,讓我早點從漫長的等待當中解脫的話。我會更感激你們的。」

電話另一頭的行田頻頻道歉,表示等一下就會帶著悅子去醫院。敏夫嘆了口氣掛上電話,內心對自己的做法感到有些厭惡。

醫生沒有命令患者來醫院的權利,是否要看醫生完全取決於患者本身的自由意志。敏夫雖然得為全體村民的健康把關,卻並不代表他負有監督的責任,更沒有監督的許可權。如今他卻逾越了分際下令村民前來看診,這不但讓他感到焦躁不安,同時也對迫使他不得不這麼做的行田夫婦感到有些憤怒。不過最令人難以釋懷的,卻還是現在的所作所為跟死去的父親幾乎如出一轍的事實。

父親生前總是說自己守護著村民的生命跟健康,只要村民生了什麼病,就會視為自己的奇恥大辱。他不但責怪工作時不慎受傷的患者,碰到生病的村民甚至還會破口大罵。責備患者的不重視身體健康,以及病患家屬的漠不關心。

敏夫噴了一聲,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跟父親沒什麼兩樣,這點讓他感到十分不是滋味。

(不行,我一定要冷靜……)

村民沒有危機意識是很正常的。就連敏夫本身也為了不要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刻意將事情壓了下來。如果據實以告的話,行田一定會產生危機意識,既然現在選擇隱瞞事實,敏夫實在沒有理由責怪行田的不是。

就在敏夫試著說服自己的時候,聽到門外傳來的叫門聲。敏夫不耐煩的站了起來。門口明明就設有對講機。難道沒看見不成?敏夫一方面對來者的觀察力之差感到不耐,同時也為了沒來由就怪罪別人的自己感到有些生氣。

打開門一看。來者果然是行田夫婦。而且悅子的情況又更加惡化了,臉色比前天還要糟糕。一想到自己居然打電話叫悅子前來看診,敏夫自責的念頭又更強烈了。現在的悅子連走路都有問題,照理說應該是敏夫前去出診才對,哪有叫對方到醫院看診的道理。這份自責讓敏夫感到十分不愉快,悅子的病情一看就知道惡化了不少,敏夫無法理解為什麼行田在電話中連提都不提一聲。內心的自責轉變為對行田的憤怒,敏夫覺得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了。事實上敏夫早就知道自己的情緒連自己也控制不了,這點他倒是頗有自知之明。

敏夫盡量控制住情緒,刻意隱藏對行田的怒氣,直接替悅子驗血驗尿。尿液的顏色十分濃濁,尿量不大,呼吸的時候聽得見些微的哮喘。敏夫決定重新輸血一次。除了輸血之外。敏夫實在不知道還能怎麼做。

如果情況不對的話,一定要立刻通知醫院,或者是自己叫救護車。叮嚀過行田夫婦之後,敏夫就讓他們回去了,然而他卻一點都不敢奢望悅子的病情會因此好轉。

2

小薰醒來時已經接近中午時分。拉開窗帘推開窗戶,秋天的微風頓時迎面吹來。九月的天氣實在還稱不上涼爽,不過萬里無雲的晴空著實令人心情愉悅,吹在臉上的微風也變得格外的舒暢。

九月二十五日。九月即將進入尾聲,距離小惠三十五日的法事已經過了七天,今天正是六七四十二日。

小薰梳洗更衣之後,伴著母親佐知子的嘮叨聲隨便吃著桌上的早餐。

「今天是星期天,你好歹也幫忙一下家事吧?」

佐知子瞪了正在吃早餐的小薰一眼。

「每天都看你魂不守舍的,真不知道你在做什麼。別以為拿小惠當藉口。就可以渾渾噩噩的過日子。」

小薰抗議在心裏面,嘴巴上卻沒說出來。母親根本沒把小惠的死放在心上。所以才能馬上恢複正常生活,同時也不能諒解遲遲無法收拾情緒的自己。

眼看著佐知子的嘮叨頗有一發不可收拾的態勢,小薰隨便扒了兩口早餐之後,就躲進房間了。

「……我絕對不會忘了你。」

坐在窗邊的小薰自言自語了起來。

小惠是小薰的兒時玩伴,也是她最好的朋友。小薰對小惠有著一份特殊的情感,不管大人們怎麼說,她就是無法將自己對小惠的感情「打包」起來。小惠永遠活在她的心中,她也會永遠哀悼小惠的死。

不過這陣子小薰突然發現必須時時提醒自己,否則自己好像隨時都會忘了小惠似的。小惠剛死的那段時間,不管看到什麼東西都會想起小惠。好像身邊的人事物都帶有小惠的影子似的。每次一想起小惠,小薰的淚水就會不爭氣的流下,可是現在若不努力的回想小惠生前的種種,眼淚就說什麼也擠不出來。

(我不喜歡這樣。)

小薰不願忘了小惠,她不想成為這樣的自己。因此只好每隔一段時間,就測試自己是否還會為了小惠而流淚。最近小薰突然發現,為了小惠而流淚似乎變得愈來愈不容易。

緊咬下唇的小薰拉開抽屜,拿出小惠寫的那張明信片。信上的字跡十分工整秀麗。

(寫得這麼整齊……)

字裡行間看得出小惠的用心,然而這封明信片卻來不及寄出去。若小惠地下有知。一定會很不甘心。

接到小惠的死訊之後,小薰立刻趕去見她最後一面,可是卻沒有知心好友已經不在人世的實感。直到發現這張明信片之後,茫然的小薰才哭了出來。明信片上的字跡愈是工整,小薰的淚水就愈是奪眶而出。三十五日的時候如此。七天之後的現在依然如此。小薰還是對小惠的死感到十分悲傷,唯一不同的是現在的小薰已經不會哭了。

通常碰到這種時候。小薰就會在心裡告訴自己重新回想當時的心情,否則根本就哭不出來。好友的死固然讓小薰十分難過,卻沒有難過到非哭不可的地步。

(我討厭這樣。)

悲傷的情緒居然會在短短的四十二天之內消磨殆盡,小董一直告訴自己這樣子真的很不應該,卻總是無法找回之前那種有如驚濤駭浪一般的高亢情緒。

如今看到這張明信片,小薰反而有種說不出來的罪惡感。當時在一時衝動的情況下將這張明信片帶了出來,然而小薰現在卻不知道這麼做到底是對是錯。她只知道那時的自己非這麼做不可。隨著時間的流逝,現在她卻不知道當時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只記得那時自己非常不能接受小惠的房間將被收拾乾淨的事實。小惠留下的痕迹就要被拭去了,所以自己只好先將這張明信片搶救出來;不過事後想想,小惠的父母說不定根本沒有將小惠的房間完全清空。

小薰之所以開始懷疑自己是否應該這麼做,或許是因為三十五日的法事結束的第二天,小薰跟學校老師之間的談話使然。

那天剛好輪到小薰當值日生。英文老師請她幫忙影印講義,於是小薰便跟另一位值日生拿著講義走進影印室。

「田中同學最近沒什麼精神。」廣澤老師說。「是不是有什麼煩惱?」

「小薰的朋友死了。」另一名值日生小池董子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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