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來自深淵的呼喚 第一章

後藤田吹葬禮後的第二天夜裡,靜信穿過墓地造訪尾崎醫院。準備室的燈光早已熄滅,不過面向庭院深處的那扇窗戶倒是燈火通明。一樓最角落的房間就是敏夫的卧室。

靜信繞過院子里茂盛的灌木叢,朝著庭院深處前進。蕾絲窗帘後敏夫的卧室是靜信十分熟悉的景象。卧室原本是醫院的接待室,靜信已經忘了敏夫的房間突然從二樓被移到這裡時,到底是小學幾年級。雖然這間房間比之前那間來得寬敞,不過敏夫似乎對二樓有些不舍與留戀。沒錯,這並不是敏夫的意思。雖然當時靜信只是個孩子,卻也十分清楚孝江把敏夫的房間移到一樓的理由,靜信直到現在仍然對敏夫十分歉疚。帶著些許的罪惡感,今晚靜信一如往常地伸手敲敲房間的玻璃窗,坐在床邊的敏夫立刻抬起頭來,示意靜信趕快進來。

嗨。

從房間的雜亂可看出敏夫過去的故事。從小學時就不曾移動過的單人床跟書桌。即使原本塞滿了書架的參考書變成了醫學書籍、矮櫃裡面的玩具和唱片也被一瓶瓶的洋酒所取代,靜信也一點都不覺得這些轉變有任何突兀的地方。

來一杯吧?

敏夫拿起酒杯,打開房間里的小冰箱。這個小冰箱是敏夫回來繼承醫院之後唯一添購的家電。也不等靜信回答,敏夫就在另一隻高腳杯裡面加入冰塊。

這麼晚了,找我有什麼事?

敏夫邊斟酒邊問道,語氣聽起來有點放做輕鬆的味道。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啟齒的靜信,只好盯著手中的酒杯不發一言。敏夫乾脆就盯著熒光屏幕上向來不感興趣的電視節目,點燃手上的香煙。

村子裡到底出了什麼事?

什麼事是什麼?

先是秀司,然後是山入的那三個人,緊接著是小惠、義一以及阿吹。你不覺得才一個夏天就死了這麼多人很奇怪嗎?

敏夫的回答十分不以為然。

去年夏天村子裡死了四個人,今年也不過比去年多三個而已。天氣一熱老人家的體力本來就會變差,久病纏身的老人家更容易出狀況。再說今年夏天比往年熱得多,不必大驚小怪吧。

我不是在跟你說這個。

每年村子裡死了多少人這種事,身為僧侶的靜信清楚得很,不必敏夫來提醒。

村子裡不少老人家都像義五郎一樣隱疾纏身,更不乏像義一那樣久病在床的病人。每年總是會有幾位老人家離開人世,這幾年一路看下來,倒也習慣了。不過像秀司那種正值壯年的人就不一樣了,他又不是出了什麼意外,好端端的壯年人怎麼會突然病死?

敏夫回答的語氣更加的不以為意了。

秀司本來就是成人病的危險族群,隨時都有可能罹患癌症、心臟病或是腦中風,也不是全無猝死的可能。

那小惠又怎麼說?我知道年輕人不是全然沒有猝死的可能,以前發生過類似的個案,未來也有可能再度發生同樣的悲劇。可是半個月來一連死了那麼多人,這樣正常嗎?阿吹的年事已高,隨時都有可能發生什麼問題,她也明白自己的健康情形,所以早就將自己的墓地整理好了。如果罹患急病而死的只有她一個人,倒還可以視為正常的個案,一點也不足為奇。可是就在半個月之前,阿吹正值壯年的兒子也死了。秀司不但身強體壯,而且也沒什麼宿疾,卻莫名其妙的死了,半個月後母親也跟著走了。他們兩個都走得十分突然,連住院治療的機會也沒有,這還能說是正常現象嗎?

也不是全然不可能。兒子先自己一步而走,年邁的母親當然會感到萬念俱灰。

親哥哥去世的悲痛都忍過來了,還有什麼不能承受的?

靜信凝視著敏夫,卻只看見他若無其事的看著電視節目。

村迫秀正也是年紀一大把了,隨時都有可能離開人世。若猝死的人只有秀正,我也不會覺得奇怪,義五郎和三重子的情況也一樣。然而三個住在同一個部落的人幾乎同時死去,然後正值壯年的外甥也跟著過世,半個月之後,連親妹妹都離開人世。這些人全都沒有就醫的機會,我們甚至連他們到底哪裡不舒服都不知道,而你卻認為這算是正常狀況?

敏夫沒有回答。刺鼻的煙味似乎讓他感到煩躁,只見他眉頭深鎖不發一言。

個別檢視他們的死亡的確找不出什麼疑點。老人家的過世本來就很常見,年輕人的猝死也是時有所聞,若只有一兩個人去世,或許還沒什麼好奇怪的。可是短短半個月之內一連死了那麼多人,這種不尋常的連續性難道沒有任何意義嗎?

你到底想說什麼?

是不是瘟疫?

靜信的質疑讓敏夫不由自主地將視線從電視屏幕上移開,然後把手中的煙頭捻熄。

你的說話可真復古。

敏夫幽了靜信一默,轉低了電視機的音量,然後從茶几下方拿出一疊資料。

今年夏天的確死了不少人。

敏夫的手指划過一份又一份的資料。

死者以老人居多,就算將原因全歸咎於異常炎熱的天氣,也有點說不過去。就我所知,在半個月內村子裡共有七名村民接連死去,其中包括大川義五郎、村迫秀正、村迫三重子、後藤田秀司、清水惠、安森義一及後藤田吹。

靜信點點頭。

那麼去年一整年總共死了多少人呢?就我所知只有八個人而已,其中有五個人的死亡證明書是我開的,另外三人的死亡報告則是由溝邊町的醫院轉來的。就算村子裡還有我不知道的死者,總共加起來也不會超過十個。外場村的平均年齡比全國標準還要高出不少,算是偏高了,相較於去年村子裡只有不到十個村民死亡,今年夏天從八月上旬到中旬間,死亡人數就已經直逼去年度的總和了。即使光從數字來看,這也絕對不是正常的現象。

嗯。

問題還不只如此而已。秀司的死因至今未明,表面上雖然是死於心臟衰竭,事實上沒人知道他確實的死因。義五郎如此,秀正也是如此,小惠和阿吹更是如此,這五個人全都死得十分突然,而且還死得莫名其妙。警方雖然將三重子婆婆的遺體送去解剖,也沒得到令人滿意的答案。這七個人當中唯一確定死因的,大概只有義一而已。

敏夫輕輕拍了拍手中的資料。

這種現象實在詭異,而且秀司詩秀正的外甥,阿吹則是秀司的母親。山入那三人彼此雖然沒有血緣關係,卻像一家人似的生活在一起。在死因不明的六人當中,只有小惠跟其他的死者完全沒有牽連,其他五人的日常生活都沒有交集。從這點看來,這一連串的死亡似乎與傳播擴散的傾向,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們都是了某種傳染病。

靜信深深嘆了一口氣。不明的情況固然令人感到不安,水落石出之後卻也未必讓人感到舒坦。對於村子來說,這個答案無疑是一項最沉重的打擊。

萬一真是傳染病,那可就麻煩了。

村民的人際關係就像漁網一樣緊密地結合在一起。村子裡的人家也幾乎沒有埋設污水下水道,雖然在兼正的爭取之下,溝邊町撥出經費協助外場村設置污水處理設備,然而還是有少部分的家庭廢水直接排放到河川之中。即使自來水管早已假設多年,大部分的村民還是習慣抽取地下水,住在深山裡的居民甚至直接將山泉水當成飲用水。村民的墓地遍布村子附近的丘陵,外場村至今仍然保留土葬的習俗。

面對靜信的質疑,敏夫只是輕輕的搖搖頭。

不見得就是傳染病,現在還言之過早。

可是

先別急著下結論。敏夫壓低了聲音。人不是神仙,沒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有了預設立場反而會影響判斷力,導致事態更加嚴重。

說的也是,我太急躁了。

以目前的情況而言,的確很像是傳染病,然而沒有人敢下定論。目前根本找不出癥狀相符的傳染病,連個病名都想不到,只能說情況尚未明朗而已。這種病可能有傳染性,也可能沒有傳染性,可能是病毒所引起的,也有可能是細菌所引起的,更不能忽略寄生蟲傳染的可能性,或是集體食物中毒的可能。所以我只能說村子裡發生了異常狀況,除此以外一概無法確定。

靜信點點頭。

問題的癥結就在於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當務之急就是找出短時間之內村民大量猝死的原因。

敏夫將病歷表從資料堆里翻了出來。

我在八月十二日那天前往清水家替小惠看診,小惠是前一天,也就是十一日病倒的。據說從搜山那天起,小惠的狀況就一直不太好,因此我判斷十一日那天就是她發病的日子。十一日之前的那幾天,小惠並沒有什麼明顯的癥狀,至少她的家人沒發現她身體不適,小惠本人也不曾抱怨過哪裡不舒服。等到家人發現情況不對,請我過去看診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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