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烏鴉 第五章

這麽說來,山入那三人真的是病死的?

在準備室換衣服的阿角突然冒出這句話。前來協助葬禮進行的他預定在寺院里住一個晚上。光男一邊協助阿角更衣,一邊點了點頭。

應該是吧,副住持也說他們是病死的。

阿角住在溝邊町,家裡跟靜信一樣是同宗派的佛寺,他是家中的次男。佛寺的信眾並不算多,為了維持家計,擔任住持的父親和副住持的哥哥平時還得到附近的學校教書。阿角在家裡等於是多出來的人手,因此只要附近的寺院需要協助,他就會立刻前往支援。

那三個人都已經年紀一大把了。

大概幾歲啊?

這個嘛印象中義五郎先生好像快八十歲了。

八十歲算長壽了。阿角嘆了口氣。我祖父去世的時候才六十一雖。家父今年雖然才五十六歲,全身上下的問題卻不少,說得出來的地方几乎都有毛病。

是啊,他們也算活夠本了。光男露出苦笑。依照村子裡的習俗,八十歲去世應該是喜事才對。可是他們死得那麽慘,實在叫人無法將這件事當成喜事看待。

對啊,大家都覺得他們是死於非命呢。

同一個家族裡面連續死了那麽多人,這倒是十分少見。

這還不算稀奇。阿角將袈裟掛在牆上。我們有個信徒,家裡面在一個月之內連續死了四個人呢。

四個人?那可真不得了。

其中一人是一直躺在醫院裡的老爺爺,已經九十幾歲了。先是四十幾歲的兒子死於心肌梗塞,然後是爸爸、爺爺和媽媽就一個接一個的走了。現在回想起來,好像也是夏天發生的事情。

真可怕。光男搖搖頭。死亡這檔事好像會傳染似的。我們這裡也是秀司先生走沒多久之後,山入那三人就跟著離開人世。現在只希望不會再發生悲劇了。

後藤田秀司去世的時間比那三個人還要晚吧?

阿角的指正讓光男恍然大悟。

對對對,山入那三人確實的死亡時間的確在秀司之前。該不會是秀正走了之後,順便把外甥也一起帶走了吧?

就是說啊。

阿角話還沒說完,池邊就從外頭走了進來。

鶴見師父回來了。

光男不由得露出笑容。

太好了,總算趕回來了。和田爺爺喜歡閑磕牙,今天難得見到鶴見師父,不把他強留下也才奇怪。

好像是吧。池邊笑了幾聲,將自己的袈裟從衣架取了下來。聽說終於有人搬來了呢。

誰搬來了?

光男一臉訝異的表情讓池邊感到得意不已。

兼正的人啊。昨天應該說是今天早上才對,反正有輛卡車在三更半夜的時候開進來就對了。

哦?

三更半夜?阿角瞪大了雙眼。

真是一群怪人。

光男也跟著猛點頭,臉上掛滿不可置信的表情。

真是莫名其妙。到底是怎樣的人啊?

目前還沒有人見過屋主,不過下外場好像有人見到不知道是管家還是搬家公司的年輕人。他們為了問路,還把人家從睡夢當中挖起來呢。

這麽誇張。

一輛大卡車後面跟著兩輛小車,聽說那兩輛小車是灰色的箱型車和白色的BMW。

光男吁了口氣,不禁搖頭。大部分的村民至今仍然認為撞倒前田茂樹之後逃逸無蹤的兇手,就是兼正的新主人。

這麽說來,那輛黑色的進口車就跟兼正毫無關係了。

那可不一定,說不定兼正的屋主後來換車了呢。

沒有證據可別亂說啊。

光男瞪了池邊一眼。

看來,阿角露出笑容。這勢必會成為今晚守靈大會最熱門的話題。

就是說啊,今天前來弔唁的人感覺好像特別多呢。

阿角和光男互望了一眼。如今村民注意的焦點已經不在山入了,他們幾乎可以確定即將舉行的守靈和明天的葬禮,絕對不會在莊嚴肅穆的氣氛之下進行。

池邊露出微笑,彷彿看穿兩人的心事。

也沒什麽不好的啦。之前兼正之家不是傳出很多流言嗎?有人看到屋子裡面有人,圍牆內還會傳出低沉的呻吟聲,如今住戶終於搬進去了,那些流言和怪談很快會消失了。

說的也是。就在光男勉強擠出一絲笑容的時候,鶴見踏著重重的腳步聲走了進來。

鶴見師父辛苦了。

鶴見向打招呼的光男點頭示意,掃過眾人的目光最後停留在池邊身上。

池邊,你已經告訴大家啦?

沒錯,見一個說一個。

出家人怎麽可以這麽愛說話?

不說話的出家人要怎麽做生意?

這也倒是啦。鶴見放聲大笑。對了,副住持呢?

我看到他正在跟阿吹說話。

池邊回答。

大概在安慰她吧?說實在的,阿吹也真是命苦,寶貝兒子和親哥哥竟然接連離開人世。

就是說啊。副住持不躺一下行嗎?我出門的時候見到副住持,他兩隻眼睛紅通通的呢。

阿角嘆了一口長氣,似乎有所感慨。

又熬夜啦?

好像是。光男苦笑不已。

今早我勸過副住持,請他將早課交給鶴見師父和池邊師父,自己去床上躺一下。否則白天法事晚上守靈,副住持哪撐得下去。

就是說啊。池邊點頭。

副住持這個人就是太認真了點。不過就是做早課嘛,偶爾休息一下又不會怎樣。

鶴見皺起雙眉。

不過就是做早課?

我沒有輕視早課的意思,只是副住持昨晚根本沒睡,不趁做早課的時候休息,哪來的體力住持法事?

盂蘭盆節之前的這段期間正是最忙的時候,副住持應該把手中的副業暫停下來才對。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寫小說就像當和尚一樣只能忙裡偷閒,休長假恐怕是想也別想了。

的確如此。

光男不經意的聽著鶴見和池邊的對話,將手中的袈裟掛上一家。鶴見和池邊兩人都是住持信明的弟子,其中池邊是在靜信念大學的時候,經由總本山的推薦皈依佛門,靜信尚未上山服務之前,他們就已經在佛寺裡面了。這兩人的年資和經歷都比身為副住持的靜信豐富,鶴見的年紀更比靜信大上不少。通常在這種情況下,佛寺內部難免會發生少壯派與老成派之間的爭執,不過靜信的行事作風比較低調,處處都顯示出對兩人的尊重,相反的兩人也對內斂認真的副住持十分欣賞,幾年下來並沒有發生什麽衝突。

光男在佛寺裡面不過是個小小的雜役,然而貴為副住持的靜信在稱呼他的時候,總是會在名字下面加上先生二字,從這裡就可以看出靜信尊重他人的個性。靜信寫的小說到底好不好看,老實說見仁見智,可是他從不以自己是個小說家自傲,寫小說的時候也總是待在辦公室里,從來不曾為了副業怠慢寺務,這點也博得了大家的好感。

不過兩人之所以能夠相安無事的原因,身為鶴見和池邊的師父,同時一手將靜信養育成人的信明才是最大的關鍵。雖然他現在卧病在床,村民們對於住持的尊敬卻是有增無減,連光男本身也不例外。

副住持真該好好的休息一下才對。池邊嘆了一口氣。可是他一看到阿吹出現,就說什麽也不肯進去休息。

副住持大概放心不下阿吹吧?阿角露出微笑。真是個心底善良的人。

鶴見也點頭稱是。

副住持天生就是個慈悲為懷的出家人。

光男一邊整理袈裟,一邊在內心暗自點頭。

光男字十五歲那年開始,就到寺里幫忙,雖然在宗教法人的正式編製上,光男並不具任何職位,然而他卻認為自己是寺院的一部分,對這座佛寺抱持著難以割捨的情感。套句流行的說法,光男一直覺得這間佛寺就像是自己的小孩。在他的眼中,靜信是個稱職的繼承人,不但個性穩重做事負責,應對進退也十分得體,就像尾崎醫院的年輕院長一樣,找不出一絲的缺點,也沒有不把家業當回事的態度。光男真的覺得靜信天生就是個慈悲為懷的出家人,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完美的繼承人了。當然,除了那件事之外。

其實池邊扁了扁嘴。我還聽到一種奇怪的說法。

欲言又止的語氣顯然破壞了先前無限美好的氣氛,光男不由得豎起耳朵。

奇怪的說法?

察覺自己失言的池邊不由得抬起頭來環視眾人。

呃也沒什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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