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獄篇第五歌 五

他已經帶來了女人,不僅那位啞巴姑娘,連同自己的旅伴,那位佐奈也帶來了。「喂,又右衛門跟你吩咐了什麼?你心裡怎麼想的,就跟著我來了?寶藏院今生今世求你了,受但馬守先生最後的寵幸吧。」他把她推向但馬守。啞女搖搖晃晃地一腳踩進了但馬守的卧室。然而,她至今還留在這個柳生的家裡,到底是接受了又右衛門他們的什麼命令呢?她在想些什麼呢?也不逃跑,決不是逃跑,她是那樣溫柔地偎依在了老但馬守的膝上。而且,依舊是一副蒙■的臉色,像春霞一樣光彩奪目。「是荒木派了那啞巴姑娘。為了讓我轉生!」但馬守的話絕對沒有錯,胤舜顫抖著,心裡想道。他一隻手抓住佐奈的手,一隻手同時解開了帶進來的細長的包裹。白布中露出一根槍桿,那似乎是在大井川那位少年和尚砍斷他的槍桿所剩下來的碎片。他抓著槍桿,一半仍裹著布,「撲哧」戳進了自己的胸口。「……寶藏院,你幹什麼?」這時,但馬守也吃驚地喊道。「殉死。」「胡……胡說!」胤舜痛苦地扭曲著臉,一邊笑道:「殉死。或許說陪同您一起轉生更好。或者說劍和槍,相照武道旅程。我想和轉生後的但馬先生,再比一次。荒木說,如果轉生的話,武藝會更加增添鬼神之妙。但馬先生,我們一起再轉生到這個世上,再比一次,那時候我一定會勝!」他拔出槍桿,血「唰」地飛濺出來。「佐奈!胤舜五十六年的童貞戒律,現在破了。你高興吧!」胤舜用一隻手扭住佐奈的胳膊將她按倒在地。這時,從隔扇外面傳來了一陣小跑而來的腳步聲,有人叫道:「寶藏院先生!……剛才來了兩個行腳僧,說是您的熟人。」那個僕人似乎什麼也不知道。「什麼?兩個行腳僧?」胤舜抬起臉,驚呆了。過了一會兒,他說:「他說,『法師死的時候,我們一定造訪,當寶藏院新生的產婆。』是嗎?果真來了?」「啊?」「不,這是我的事。」胤舜恢複了平靜的聲音,說道,「勞駕把他們讓到這裡來。不過,只讓行腳僧進來。」十分鐘後,只有兩位行腳僧走進了這個公館。本來脫了草帽,只有一位戴著頭巾。但是但馬守和胤舜已經咽氣了。但馬守仰面躺在卧室里,兩隻睜開的眼睛空虛地盯著上面,那位啞女端坐在他的身旁,春霞一般的臉色注視著他。寶藏院胤舜棋盤似的身體下面,一絲不掛的佐奈壓在他的身下,渾身沾滿了鮮血和精液,正壓得喘不過氣來。啞女抬頭看著這邊,划了一個十字。「……祈禱聖大天主教徒行長英魂,你的詛咒不顯於世,切恕我罪。」她用一直未說過人話的嘴唇嘟噥著,臉上蕩漾著笑意。如果有別的人聽見的話,一定會嚇得魂不附體。不僅因為啞女說話了,還有她剛才嘟噥的話語。說「大天主教徒行長」,無疑就是人稱天主教徒大名的小西攝津守行長。這個名字是豐家武將、天主教徒雙重意思,對德川家來說極其不吉利,但是這位行長在四十多年前的關原之役中戰敗被斬首。既然如此,這位姑娘也許是小西遺臣的後代。年輕的、被稱為四郎的那個行腳僧見狀也在胸前划了個十字,算是對她的回應。戴著白色頭巾,只露出眼睛的行腳僧,抱起胤舜的身體,從他的身體下拉出了佐奈。姑娘和年輕的行腳僧給她穿上衣服,這時戴著頭巾的行腳僧讓胤舜改成趴下的姿勢,仍坐在一片血海中,讓掉下來的槍桿握在他的右手裡。然後,他俯視著這兩位劍法和槍法高手,嘟噥道:「……一個月後,再來拜謁。」說完,催促兩位夥伴上路。兩個人攙著佐奈正欲出門,此時正好她醒了過來,見到眼前可怕的情景嚇得又昏了過去,完全變成了木偶一樣。在原先房間里等候的僕人,迎接二位帶著兩個女人的行腳僧,但他們一言不發地莊嚴地走到了正門,他只得茫然地目送他們遠去。但到了門口,白頭巾的行腳僧一邊戴上草帽,一邊對他平靜地說:「對但馬守的去世,我們深表哀悼。另外……我們看見寶藏院先生也已殉死……這件事不上報朝廷,也許對尊府有利。」話音剛落,僕人便大喊一聲,跑了回去。馬上大家發現了但馬守的卧室發生的變故,柳生家陷入了混亂,慌忙又去找行腳僧們的去向,但已經到處不見他們的蹤影。「……只上報父親大人去世,」主膳宗冬一面痛苦地呻吟著,一面命令道。對於他來說,打擊和蹊蹺的感覺,比任何人更甚,但只有一點,他非常清楚,那就是如果不把除父親的死以外的事保密的話,將有損柳生家的聲譽。「……柳生谷的十兵衛先生呢?」一位家臣問道。他問是否把但馬守的死通知長子十兵衛。主膳閉上眼睛,用蒼白的嘴唇嘟噥道:「不通知恐怕不妥。誰去通知一下……不過,按照父親大人的遺言,堅決不要讓他回來。」正保三年(公元1646年)三月二十六日,柳生但馬守宗矩去世。時年七十六歲。同年同月同日,寶藏院胤舜去世。時年五十六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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