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七兇槍 三

「不錯,這兒站著的正是千姬夫人。」名叫修理的老臣用低沉而有力的聲音說,周圍變得鴉雀無聲,加藤家的步卒也都像受了雷擊一樣跪了下來。千姬夫人!如果她是千姬夫人,那轎子鑲有五三桐紋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了,她是天秀尼的母親也是其中一個原因。但七槍臉上仍是一幅迷惑不解的樣子,他們對這女人的出現感到不可思議。他們也知道千姬昔日的悲慘命運,她七歲就嫁給豐臣秀賴,成為德川家的政治犧牲品,十九歲大阪城就陷落了,她在一片戰火硝煙中被奇蹟般地救了出來,然後和本多忠刻有過短暫的婚姻,但本多忠刻幾年以後就不幸逝世,現在又過了十多年——她好像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一樣。沒想到這個女人依然活著。但眼前這個無所顧忌地戴著豐臣家的家紋,渾身散發著尊貴與威嚴的女人和他們心中那個薄命女人的形象是多麼不同啊。千姬平靜地說。「東慶寺自古以來禁止男子踏入,禁止殺生,你們明知這條寺規卻做出這等傷天害理之事,你們知罪嗎?」「事情不是這樣的。」鷲巢廉助拚命辯解道,「卑職一行人乃是會津加藤家的家臣,我們誅殺崛氏一族是得到幕府允許的,他們去年背叛了我們主人,從會津逃離,此乃叛逆之罪。」「犯罪的是崛氏一族的男人們?」「是,他們逃到了高野山,但我們也……」「但這座尼姑庵不同,是我女兒在此任住持一職。」千姬盯著七個武士,眼裡跳躍著青白色的火焰,只有年紀尚輕的銀四郎不知畏懼,猛然抬起頭來。「所有罪責我們日後自會承擔,我們可是每月領著主人四十萬石俸祿的武士——我們要將這剩下的七個女人也統統處決,你先請在旁邊看著吧。」銀四郎走向七女,眼中殺氣重重。千姬站到了銀四郎和七女之間。「等一下,那就讓我千姬來會會你。」銀四郎站住了,千姬眼中的火焰搖動著。「有意思,我倒想看看吃著四十萬石俸祿的武士究竟有何過人之處,千姬就算拚死也要保護這座尼庵。」七槍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千姬臉頰上露出一個凄美絕倫的酒窩。「你們聽好了,這下我不僅要保護這座尼庵,你們必須馬上釋放被捕的這些男人們才能來換我的性命。」「啊」七人叫道,臉上的神情狼狽不堪。具足丈之進道:「可是我們是蒙獲將軍准許的。」「拂逆將軍家人的意思也是得到准許的了?」千姬冷冷笑道,七個武士完全說不出話來。不用說他們也明白千姬是將軍大人的姐姐,但讓他們沉默的是不知道這個女人將會做出什麼,他們預感到這不是一個簡單的女人,如果真要放掉崛氏一族的男人,讓他們躲在這綉著豐臣家五三桐紋的女人的袖下,即使他們殺了那幾個女人也是得不償失啊。——眼看好事就要做成,卻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對手相當厲害。——與其逞一時威風還不如及時收手吧。——不得不這樣了。司馬一眼房和大道寺鐵齋用眼神交流著,做出決定之後,他們生怕銀四郎再說出什麼不知天高地厚的話來,以致再生枝節,趕緊伏下身子。「那我們就此告辭了。」其餘人也雙手伏地,除了漆戶虹七郎,他只有一隻手臂。「站住」千姬叫住了灰頭土臉準備匆匆溜走的七人。「先把這些屍體給安置好。」「要放在何處?」「東慶寺內,雖說東慶寺禁止男子進入,但這次破例,必須由你們七人來搬,不許讓步卒插手。」七槍又大吃一驚,這個千姬真是處處與他們作對。——這是一個繁重的工作,躺在地上的並不是二十三具屍體,而是一些支離破碎的屍體殘骸,這只是對這些殺人魔王的一個極小懲罰,他們在石階上跑上跑下,累得滿頭大汗,他們牙關緊咬著,但並不是出於懺悔與害怕,而是覺得憤怒和恥辱。他們像一群地獄裡的苦力。看著這一場景的天秀尼顫抖著嘴唇說:「天樹院大人,難道僅僅這樣就要饒恕他們?」千姬沒有回答,也沒有看一眼正搬屍體的七個武士,她將視線投向了空地中間。七個女子仍保持剛才的姿勢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不知是被剛才的大屠殺嚇得虛脫了,還是因為她們的心已在這場大屠殺中死去了。千姬好久才回過神來。「饒恕那七個?」她想了一會兒,又回頭看了看崛氏一族的僧人們,他們已經鬆了一口氣。「對,他們還有任務在身,要護送那群犯人去江戶。」「如果到了江戶,這些人會被殺掉的。」「那是將軍允許的。」「那麼我們就毫無辦法了嗎?」千姬沉痛地說。「他們已被幕府定罪,不是我們想放就能放的,我們不能置幕府的命令而不顧,特別是將軍還是我的弟弟,此時不能輕舉妄動……不過,回到江戶後我會向將軍面呈此事,這些人的命運能否改變只存乎將軍的一念之間!」崛主水甚是感激地說:「謝謝夫人的大恩大德。」當然他並不是因為聽到這句話才這樣說的,比起自己的性命那七個女子的獲救更令他感到安慰。「我們即使在江戶被處死也不會忘記您的恩情。」千姬抬頭看了看山門,山門上的破洞看起來是那麼的醜陋。「但是」千姬搖了搖頭說,「那群男人破壞了迄今為止無人敢破壞的禁門。」她的聲音變得清亮而有力。「必須要用女人的手來處罰他們。」然後她靜靜地走向七女身邊。「如果你們已經清醒了,請聽我說,出於大局考慮,今天我暫且放過那七個惡人。」七女抬起頭來,用閃著異樣光芒的眼睛看著千姬,從她們的眼睛可以看出她們已經蘇醒了。「你們明白我現在為什麼要放過他們了嗎?」「明白。」千繪答道,她的嗓子沙啞,和方才的聲音判若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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