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飛翔篇 第三章 訪問者

在人的一生中,難免會遇到一些狀況的變化,是發生在自己的手所不及之處,這些狀況的變化往往是自己所無法控制但卻又實實在在左右著自己的生涯。當一個人身處於這種無奈之中,為了要讓自己能夠處之泰然,總會將「命運」這個古老的辭彙從記憶的墳墓里挖出來。尤里安·敏茲雖然才過了第一七次的生日,還來不及將「命運」一一從墳場里挖出來,但也經常受狀況的安排,在墳場的花壇上等待。

這五年以來,楊威利一直是尤里安的法定監護人,他過去曾經說過「命運就好像是一個張牙舞爪的老魔女」。楊過去,在並非出自本願的情況下,卻過了一二年的軍人生活,他會這麼說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五年前,由於所謂的「托爾巴斯法」的規定,戰歿軍人所遺留下來的孤兒得交由其他軍人的家庭收養,就這樣,尤里安被指定到楊威利「上校」家中。當他拖著比自己身體還龐大的行李箱,與這位看起來完全不像是軍人,也完全看不出像是一個英雄,有著黑色頭髮與黑色眼珠的青年面對面的時候,尤里安覺得自己彷彿已經窺見了命運的側面,所幸看到的是一個善良祥和的老婦人。但是在那以後到底會有些什麼樣的變化是他所無法想像的。

這一次的地球之行又會有些什麼事情發生呢?自己有生以來第一次看到的這個人類的發祥地,就好像是一個籠罩在複雜且奇妙色彩當中的大土塊,此時正浮現在宇宙船「親不孝」號艦橋上的主螢幕上。在尤里安到目前為止所曾經見過的眾多行星當中,地球並不屬於美麗的那一類。或許是先入為主的觀念使然吧,在尤里安眼中看來,整個星球就像是一個缺乏和諧、呈現混濁色調的球體,令人感覺好像四周都纏繞著荒廢與不毛的氣息。

從海尼森出發至今經過了一個多月,尤里安此刻已經來到了屬於帝國領域當中極為偏遠之邊境的星域上。

出發的時候,按照規定可以取道而行的是費沙、伊謝爾倫兩條迴廊當中的前者。後者是前不久帝國軍與同盟軍多次發生流血爭奪戰的宙域,經過二年半以後又重新回到帝國軍的控制中,伊謝爾倫現在已成為軍事要衝,當然是不會開放給民間宇宙船隻通行的。這麼一來航行的路線是從一開始就沒有選擇的餘地了。

一想到伊謝爾倫要塞,尤里安內心中情感的水面,就不禁蕩漾起微微的波紋。伊謝爾倫可說是使「難攻不破」這一個形容詞呈現具體化的一個固若金湯的要塞,但是他的監護者楊威利於宇宙歷七九六年,卻連一滴己方的血都沒有流就攻陷了它。在亞姆立札會戰同盟軍幾近全軍覆沒之後,楊就一直擔任要塞司令官兼要塞駐留艦隊司令官,在國防的最前線守護國家的安全。尤里安也隨他前往伊謝爾倫,在這個直徑六十公里、擁有軍人及平民共五百萬人口的巨大人工天體上,度過了長達兩年的歲月,就在這段期間當中,成為一個正式的軍人。而這裡同時也是尤里安體驗最初戰鬥經驗的地方,在這裡和許多人成為知交,也在這裡和許多人永遠地分離。

到現在為止,在他人生的沙漏裡面,綻放著最明亮光彩的那些沙粒,都是從伊謝爾倫上撿拾而來的。在他目前僅只有一七年的人生歲月當中,為他帶來最具有實質意義且最為豐富之記憶與經驗的這個地方,如今落入帝國軍的支配之下,其實可說是非常令人惋惜。當伊謝爾倫要塞在帝國軍壯大的戰略構想之下而呈現無力化的時候,楊威利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放棄要塞,以確保艦隊行動之自由的這一條路。尤里安可以理解楊的戰略決策絕對是正確的,就算不正確,尤里安也會支持楊的這一項抉擇吧。只不過這一項抉擇的大膽也真叫尤里安吃了一驚。雖然這已不是第一次,但楊的行動對尤里安來說,一直都是充滿新鮮感的。「親不孝」號的船長波利斯·哥尼夫,此時站到尤里安的身旁,打趣地對他眨了眨眼睛。

哥尼夫並不單純是一個負責將尤里安載送到這兒來的宇宙船船長。他本身是一個享負盛譽的費沙獨立商人,也是楊威利自幼時即熟識的朋友,同時還是同盟軍中已經戰死的擊墜王伊旺·哥尼夫的堂兄。這艘宇宙船則是經由楊的關係,在卡介倫的安排之下才為他所擁有,原本是被建造來供同盟軍作為運輸船之用的。他原本是想為這艘船取名和他過去的愛船「貝流斯卡」相同的名字,但因為這個名字具有從許多不同的事情將帝國軍的注意力引導到負面方向的危險性而作罷。除了這一點之外,這艘船本身的船型也是非法的,所以不得不儘可能從表面加以偽裝掩飾。

這時有人從哥尼夫的另一邊拍了拍他的肩膀,尤里安於是回過頭來.看到由途中加入這一趟旅行的同行者奧利比·波布蘭中校正在他們的旁邊。這位年輕的擊墜王正用他那綠色的眼眸沖著尤里安笑著,然後將視線投向主螢幕。「那個行星就是所謂的人類之母嗎?」

這其實只是一句人云亦云的話,所以波布蘭的聲音中的思古情懷聽起來並不怎麼令人感到特別的深刻。地球自從失去了支配人類社會的領導地位之後,到現在已經歷經了將近三十個世代,而年輕擊墜王的祖先飛離這個行星地表的時代,則更要再往前追溯十個世代了。感傷的泉源早已在遙遠的過去里完全乾涸。原本波布蘭就不是因為對地球有興趣才自途中與尤里安同行的,他對邊境中這一個頹廢的行星其實非常冷淡。「一個垂老的母親我才不想看呢。」

波布蘭說著如此無慈悲心懷的言詞。

哥尼夫剛才好像和宇宙船的航員商量著什麼似地,此時又再度走了過來。「就在喜瑪拉雅的北方降落吧。那裡比較靠近地球教的總部,而且,到目前為止所有來地球的船隻也都在那裡降落。」「喜瑪拉雅?」「是地球最高最大的造山地帶。所以也成為一般宇宙船的航行路標。」

哥尼夫還一邊解說著過去在地球的全盛時期,喜瑪拉雅是能源的供給中心。利用高山上融化的雪水來產生水力發電、太陽能發電及地熱發電,可供應一百億民眾的光與熱需求,且為了不破壞自然的美景,所有的設施都經過精心設計。此外,在該處的地底深處還鑿設了一個避難防空壕,以供地球政府的首腦階層在緊急時使用。

過去當反地球聯合軍(黑旗軍)的大艦隊突入太陽系,由於強烈的復仇心使然,而以最為狂暴苛烈的手段攻擊這個「傲慢行星」的地表時,這座山脈連同其它的軍事設施和大都市都成了攻擊的焦點。在九百年前的某一天,這巨大的山嶺因為噴出的熊熊火焰而增加了它的高度。泥土、岩石混和在冰河當中形成一道流動的牆壁,將地面上所有的人工建築物全部沖失了。這座山脈一直是地球人的誇耀與驕傲,在某些時候還是地球人信仰的對象。但是對這些過去一直深受虐待與冷淡的殖民地人民來說,他們所真正憎惡的對象,並不是這一座奉為信仰對象的山脈,而是那些自大的地球人。

在受到一番猛烈的攻擊之後,地球政府的代表要求會見聯合軍總司令(註:即序章提到的裘利歐·法蘭克爾),希望能夠籍談判維持和平。但他們所表現出來的姿態並不是要祈求聯合軍的慈悲,相反地是以其居於全人類正統盟主極為高不可攀的地位,倡論守護地球的名譽是全人類所共有的義務。這一回可說是地球人最後一次還保有體面的姿態了。「一個搶奪孩子勞動的成果,自己奢侈地揮霍著,孩子稍有抗議即狠狠痛揍一頓的母親,現在還想要伸張什麼權利?現在剩下來留給你們的權利,就是在以下兩者中選擇其一的機會,一是自我滅亡,二是被滅亡,看喜歡哪一種你們自己選吧!」

據說,那位年約三十歲的司令官,曾有過一段戀人受到地球軍士兵的凌辱,最後自殺身亡的悲痛回憶。他燃燒的眼光所發出的熾熱視線,震懾了這些地球政府的代表,最後他們也不敢再作出任何的伸辨。過去幾個世紀以來,地球在殖民星球人民的心中種下了憎惡的種子,而他們自己本身醜惡的行為,更促進了種子快速的生長。不但無法取得妥協,甚至還無法求得其慈悲對待的慘狀此時已經在他們的心中浮現。

在悄然返還的途中,代表們自殺了。與其說是為交涉任務失敗負責,不如說他們是無法正視不久之後地球上可能即將要展開的殺戮與破壞的狂宴。

這場流血的狂宴整整持續了三天,直到聯合軍的政治指導部傳來嚴令才告終止。在轟隆作響的雷鳴中,這位總司令官一邊讓雨打在他的身上,一邊接受命令,停止了這一場殺戮。在他年輕的臉頰上,分不出是雨水還是激情的淚水彷彿瀑布一般盡情地流淌著……。

一想到在這顆小小的行星上曾經流過的血是那麼樣的多,被詛咒的罪孽是那麼樣的深重,尤里安那柔軟的身體不由自主地被一股震悚的電流貫穿而過,因為這個時候他所被迫要面對的不是未來而是過去。

第三章訪問者

尤里安·敏茲前往地球的行程並不是呈一直線的。因為從一開始離開行星海尼森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