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六章 聽到濤聲

拿到回高知的飛機票是在暑假進入第二個月的時候。因為回家的錢必須自己掙,所以七月就決定留在熱鬧的東京打零工。但是這並不僅僅是錢的問題。我打電話到航空公司預訂,結果被告知已經全部訂出去了。據說就在一兩周之前還有很多。可以想像,當時待在空調壞掉的公寓房間里的我聽到這樣的消息是什麼心情。我差點隔著電話對航空公司的姐姐怒吼起來。最終拿到機票是靠打工認識的木匠大叔,他的女兒在旅行社上班。這是在炎炎夏日下,扛著大型器械奔走的附加價值。托這個工作的福,沒有去海邊的我也足足的曬透了陽光。

看起來好像去海邊玩完回來的人,很酷?。暑假裡見到里伽子時,她這樣說。見面的原因是我從打工的建築公司得到了巨人隊VS阪神隊的棒球比賽票(建築公司贊助了比賽),於是就約里伽子一起去看。

也虧你能想起約我去看棒球,雖然我完全沒有興趣。本以為里伽子會回絕,沒想到她淡然地答應了。

我們約在東京巨蛋的正門見面。里伽子穿了一身十分高檔的藍色麻質連衣裙,也精心地化了妝。就好像是和有好感的對象正式約會的打扮。而我,雖然在建築公司里借用浴室洗了個澡,乾乾淨淨,但只穿著平時的牛仔褲配T恤衫。和里伽子站在一起可謂是相當的不般配,感覺頗為不妙。

打工回來就是這樣,不用在意,我不是來這裡玩的,是想要消解一下壓力。里伽子毫無表情地說。

是替我著想,還是前來赴約就是為了消解壓力嗎?

女孩子消解壓力就是會化妝,穿好衣服。

我實在不知道是怎樣一種壓力,只好敷衍地笑了一下。

我們進場時比賽已經開始了,看得見的座位全部被人埋上了。果然人氣球隊就是不一樣。我喜歡的西武在明治神宮球場,雖說好的場次也會擠很多人,但像這裡全部座位都被佔滿的情況,是絕不會出現的。

終於我們找了座位坐下來,但這卻不是一場好看的比賽。

這裡的通風很不好吧,呼吸很難受,眼睛也干。是因為第一次來巨蛋不習慣嗎?還是因為從來也不喜歡巨人隊?到了四局下半場,當我意識到時,已經這樣小聲地嘟囔出來了。

里伽子笑著站了起來,杜崎同學還真是不得了的小孩,因為不是喜歡的隊伍就說這樣的抱怨。去小賣店吧,我也被蒸得渾身是汗了。

我從心裡擁護這個決定,我們兩個人從通道走出了看台。在小賣店裡,里伽子要了香檳,我買了啤酒,然後我們走到能看見電視的牆邊站著,沒有交談,一邊喝酒一邊看著電視。

去了球場,在電視上看棒球轉播??球隊的人會哭的。

是嗎?我倒是喜歡在電視上看,因為有播音員的解說,可以明白正在幹什麼。

啊,啊,沒勁,那種解說最沒勁了。

我一邊抱怨著一邊喝著啤酒,心情不知不覺變得好起來。

里伽子化著漂亮的妝,穿著看起來非常涼爽的衣服,表情滿足地喝著透明塑料瓶里的香檳,一邊愣愣地注視著電視。她就在我身邊,這讓我感覺相當好。

?,我的電話號碼是那位年長的美女給你的吧。

里伽子突然問道。我嚇了一跳,向她轉過頭去。里伽子將裝香檳的塑料瓶抵在嘴邊,眼睛仍然看著電視。

嗯,是的。

我也將目光轉回電視,小聲說道。正趕上松井打了個全壘打,於是我就可以假裝成被吸引住一樣死盯著電視??我真是天真啊。

那個美女,是什麼樣的人?里伽子平靜的說,但是語氣很冷酷。我結結巴巴地說:那個,叫津村知沙。

正在交往?

不是,她只是普通的前輩,選修課認識的。

前輩嗎?杜崎同學不管和誰都能馬上要好起來,前輩也好,女孩子也好,學妹也好,和誰都是。里伽子的口吻並不是在諷刺的樣子。

我以前不是這樣的。去了高知,好像性格都變化了,到現在大學裡跟人交往都不怎麼順利。暑假裡沒有人約,這在過去是完全不能想像的。

嗯。

我非常坦誠地點點頭。因為不知道怎麼打發時間,所以即使對棒球沒有興趣還是答應了我的邀請。我坦誠地接受了這個想法。

啤酒已經喝完了,里伽子很快地又要了一杯香檳,也幫我買了一杯啤酒。

八月的時候高知有同學會。里伽子也來嗎?要是有空的話。我依然溫柔地說。

里伽子搖了搖頭,突然說起沒關係的話來。

我這個人太固執了吧?

嗯?

來東京上大學,是因為心裡恨著將我強行帶到高知的母親。可是,到了東京又對父親任性。

是怎樣的任性?

因為他說不要擔心生活費,所以不要去打一些奇怪的工。

不是一位很好的父親嗎?

是這樣的嗎?可我原以為他會說:和我一起生活吧。

里伽子的口吻非常誠實。一個固執的人一旦變得誠實,然後以愣愣的口氣說什麼的時候,總會有不太好的事情。我沒有說話。將心裡話像這樣告訴我,就連希望隱藏的心情也告訴了我。那就是里伽子的寂寞。

里伽子將香檳像喝水一樣飲而盡。

其實如果爸爸這樣說的話,我就會說:不想打擾你們的生活,而且想趕快開始自立的生活。這樣的話,覺得就能順利地開始新生活了。但是現在非常不順利?。去高知之前,我真的是一個能很好待人接物的好孩子喔。但在去高知之後,我好像和外面的世界錯位了。

聚在電視前的幾個大叔突然噢的一聲叫起來。一看畫面,不知是誰打了一個全壘打。是誰打的,比賽進行得怎麼樣,對此我已經完全失去了興趣。

對我來說,高知就是這樣的地方,不管什麼都是錯位的,令人討厭的地方。

嗯。我好像明白了里伽子的想法,坦誠地點了點頭。總之看來她沒有回高知的意思。

我們一直到七局上半場都站在電視前,將巨蛋完全忘在了腦後。

里伽子化著漂亮的妝,又穿著好看的衣服,本想約她到什麼地方,但是我的裝扮卻不合適,所以就無奈地問她:怎麼辦?去哪呢?

很白痴的問題。里伽子搖著頭,說回去吧。我們就朝著車站的方向走去。可走到看見車站的地方,里伽子突然過來挽起我的胳膊,說再走一會。於是,我將稀里胡塗的方位感全部調動起來(美女突然這樣,再理智的人也會胡塗的),一邊走著,一邊用餘光掃著機動車道的指示牌。而里伽子一心一意地挽著我走路,根本就沒有在意方向什麼的。

我也許是喜歡杜崎的吧。

里伽子突然說道。我絕不能停下腳步,嘴上用盡量平靜的語調說道:是嗎?但心裡到底還是非常激動,因此腳步在不知不覺中加快了。

人行道上除了我們,擠滿了剛下班的上班族和OL。

真是奇怪,在高知的時候從來沒有意識到:杜崎同學是不是喜歡我什麼的。為什麼到了現在反而在意起來呢?

這一定是因為我還是用聽起來非常隨便的口氣,但是非常用心地說道:武藤現在很寂寞的。好不容易來到東京,卻無法順利找到容身之所,很寂寞。所以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想借著我打起精神來。

非常肯定的斷言?。那麼我喜歡杜崎是錯覺嗎?

應該是這樣的吧。

我含含糊糊地說完,又接著向前走去,並且腳步更加快了。然而,即使這樣,里伽子也沒有鬆開挽著我的手,好像較勁一樣,緊緊地挨著我走。

我就像競走選手一樣飛快地走著。實在是佩服自己的白痴程度啊!!里伽子不管是因為錯覺還是什麼原因,終於開口說喜歡我,可為什麼我會這麼回答呢?為什麼不能說著Thankyou,然後高興起來呢?

一整天在炎炎烈日下集聚的熱量,這時候就好像要一下子噴出來一樣,我川流不息地流著汗,身體的什麼地方火熱火熱的。在這個難以忍受的,炎熱並且讓人感到寂寞的夏日傍晚,我沉默地拖著里伽子飛快地走著

喲,杜崎。

我拖著行李向機場的出口走的時候,松野的聲音響起。回過頭,他正從人牆的裡面探出頭,向我揮著手。暑假的中段,狹小的高知機場被來來往往的人擠得異常混亂。我和松野隔著人牆走了幾十米,才終於在大門附近碰到了一起。

果然還是來了,太好了。我一邊笑著,一邊在松野的肩上給了一拳。

怎麼了。喂!

沒什麼,看到這邊的機場,就好像一下子連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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