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章 救出1

角鴞決定要搜集美麗的東西。

例如,漂亮的花朵以及樹葉、觸感光滑的石頭、生得柔美嬌媚的樹枝,以及像寶石一般,由樹汁凝結成的硬塊(註:意指琥珀)等。

角鴞總是在天色還明亮的時候搜集這些東西,等到太陽下山之後,便前往貓頭鷹的所在之處。

角鴞緩緩地打開宅邸的門扉。當她第二次打開這扇門扉時,她的手上捧著美麗的黃色花朵:而貓頭鷹並沒有趕走角鴞。因此,彷彿是帶著通行證一般,從此角鴞都會帶著她認為美麗的東西來到貓頭鷹身邊。森林之中到處都是美麗的東西。

打開透出燈光的裡面那扇門,便會見到貓頭鷹的背影,角鴞為此眼睛發亮。她小心翼翼地不讓腳步聲顯得太大聲(即使如此,鎖鏈仍然鏘啷鏘啷作響),並且坐在貓頭鷹的旁邊。角鴞手捧著紫色的小花,抬頭望向貓頭鷹。

貓頭鷹佇立在巨大的畫布之前,正在為畫布添上顏色。他身旁的小畫布上有著各種顏色的碎片。上頭有藍色和綠色,還有從煉花抽取出來的深紅色;貓頭鷹都從該處掬取顏色。他不使用任何畫筆和鉛筆;指甲前端淡淡地發光,他將顏色添在畫布上頭。彷彿薄膜漸漸覆蓋上去一般,一幅美麗的畫就誕生了。看著彷彿幻想一般的光景,角鴞嘆了一口氣。然後,她忽然發覺到,自己和這個地方是多麼地不相稱。(貓頭鷹很漂亮,繪畫很漂亮,房間也很漂亮。)

房間裝飾著角鴞所帶來的「美麗的東西」,雖然沒有統一的美感,卻具有自由奔放、令人雀躍不已的美。(可是……)為什麼我在這種地方呢?角鴞唐突地歪起脖子心裡想道。

「我沒有被吃掉,是為什麼呢?」

(shine:因為你是女主——)

她將內心的疑問直接脫口而出貓頭鷹對於這樣的角鴞,卻是連看也不看她一眼。不過,在好一陣子的沉默之後;在角鴞幾乎都忘記了自己所發出的喃喃自語之後,貓頭鷹唐突地開口了:

「自稱是野獸的小女孩。」

「是。」

角鴞順服地回答貓頭鷹。她抬起臉望向貓頭鷹,貓頭鷹卻無視於角鴞。貓頭鷹只問了她:

「為何希望我吃掉你?為何希望魔物吃掉你?」

被這麼一間,角鴞愣愣地眨了眨眼。

像是理由什麼的,角鴞根本不曾明確地想過。但是角鴞卻回答得出貓頭鷹的問話,在無意識之中,她是知道答案的。

「因為我想死。」

貓頭鷹沉默了下來,彷彿被人乘虛而入一般。對於陷入沉默的貓頭鷹,角鴞只好拚命地延續話題。

「那個啊~我是很討厭使用刀子的喔~」

「……用我聽得懂的話來說!」

貓頭鷹發出了不愉快的聲音。角鴞笑了。

「那就是,要問為什麼的話!我做過很多工作——骯髒、辛苦和疼痛如今對我來說都不算什麼。但是我最討厭的工作就是切割處理人體喔。」

「切割?」

「嗯。」

角鴞嘿嘿地傻笑,點了點頭。望向這邊的貓頭鷹的眼睛依舊美麗,所以很自然地讓她流露出笑容。角鴞笑著繼續說:

「死掉的人——大部分部是村裡的人殺的啦~像這種死人,把他的肚子啪啦啪啦地撕裂,胸腔就唰啦唰啦地斬開啊,然後,把手往黏乎乎的裡頭掏進去,摸出滑溜溜的心臟那些東西呀。聽說可以賣得很好的價錢耶~那份工作是專屬於我一個人的工作呢。村裡的女人曾經對我說:「你還真好命。」我就說要不要代替我做這些事,結果就被她們揍了。我只要拿起刀子就會想起來呢~呃,不拿刀子也想得起來就是了。就算我跳進河裡,血液和內髒的味道也幾乎去不掉,最討厭的就是連看著活人都會看成那樣~肚子不斷不斷地變大,最後終於破裂。像這種念頭我想過好幾次了。我只要被揍就常常想這種事喔,我才不想死呢。埋葬死人本來也是我的工作啊,可是挖洞就花了很多時間,所以屍體就腐爛長出了好多蟲啊—真是臭死了。後來習慣就沒事啦。我才不想變成那個樣子呢,如果被吃掉的話,一定就會死得好看多了,對不對?」

「然後啊!」

貓頭鷹唐突地堵住了原本想要繼續說下去的角鴞的嘴。

「唔呀!」

角鴞受到驚嚇之餘發出傻呼呼的叫聲。貓頭鷹粗暴地用手堵住角鴞的嘴巴,以接近厭惡的表情,用言語所無法形容的表情說:

「好了,別再說了。」

聽到他說這句話,角鴞還是笑了出來。

像是發作似地,笑意不斷,笑容綻放得她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貓頭鷹將手從如此笑個不停的角鴞身上挪開,又轉而面向畫布。經過了好一陣子的沉默時光之後,貓頭鷹問道:

「為什麼?」

他問得很突然。角鴞「咦?」地歪著小腦袋,從下方窺視貓頭鷹。貓頭鷹直視著角鴞的眼睛,問道:

「為何受到如此待遇卻不曾逃走?」

角鴞眨了好幾次眼睛。眨巴眨巴地,睫毛搖晃著。

「呃!」

半張著嘴,角鴞似乎忘記了之後該回答貓頭鷹的話,僵在那裡。到底她原本想說什麼呢?被毆打、受怒罵、被虐待:然而,卻始終不曾離開那個「村子」的理由。

「我不知道。」

角鴞只回答了他這麼一句。

「到底是為什麼呢?我不知道。我想了好多次真的受不了。我不喜歡疼痛,也不喜歡辛苦的。我好幾次夢見有人對我伸出援手。嗯,不過到底是為什麼呢?」

角鴞一副想起來就很不可思議的樣子,歪著頭說:

「到底是為什麼呢?我不曾想過要逃走耶~」

因為,每天就是這樣度過:這種日子是理所當然的。一想到這就是理所當然的日子,辛苦歸辛苦、難過歸難過,她終究覺得似乎沒有其他的辦法可行。受到那樣的對待,卻無法相信那種日子竟然要結束了。

「那麼,為何你現在在這裡呢?」

貓頭鷹繼續問角鴞。他已經將目光從角鴞身上移開,一邊將指尖馳騁在繪畫上。

「啊~呃~那是因為啊……」

這個問題就回答得出來了,角鴞心想。角鴞之所以捨棄那個「村子」,然後來到這裡的理由。

「我就想說~不管了!」

角鴞說了這句話,嘿嘿地傻笑起來。她一屁股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彷彿安詳地睡去一般閉上眼睛,然後如同在唱歌一般說:

「我本來在馬廄里睡覺,睡在乾草堆里暖暖的耶。後來馬兒開始慌張騷動起來,我就醒了。我們那個村子,本來是壞人聚集的村子喔。然後連壞人都討厭、同樣好不到哪裡去的人,就這樣~那些人一大群全部「哇!」的……」

一開始是盜賊之間微不足道的地盤之爭與彼此的爭執不下。

粗野盜賊們之間的嫌隙漸漸地深如大海,不久之後,將一族完全消滅的盜賊們襲擊了角鴞所在的「村子」。角鴞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悲鳴和怒吼聲傳人耳里,到處都是火焰燃燒的聲音。並且,聞到濃濃的血腥味。

沒多久,拿著刀的男人們也擁人馬廄里。大大的手將原本在乾草中窩著、塞住了耳朵的角鴞拖了出來。

「我就被他們抓起來了—茶褐色頭髮的男人,臉頰上有傷……」

不知道為什麼,記憶中凈是這些事情。那時候的思考能力完全停止,不管是疼痛或者痛苦,明明都沒有感覺了。但是只有那些光景遺留在腦海里,無法忘懷。

「那個男人就對著我說:『是個奴隸小女孩啊~」然後,男人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就像是會引起人的厭惡感一般。

「我還被他說了『真有趣』……被這麼說,到底是指什麼呢,我是不大懂啦。嗯,我已經搞不清楚了。」

角鴞的頭重重地垂了下來。『真有趣。』一頭茶褐色頭髮的男人笑著,想要將角鴞拖出來。角鴞的思考完全停頓。真的停頓了,她什麼都沒在想。不過,角鴞從乾草堆里取出了刀子。那是一把大型的刀子,平常總是用來切割屍體。

角鴞當時似乎喊了什麼,似乎震動了喉嚨;但現在卻不記得了。她根本就不記得自己的聲音。或者,那些聲音根本就不算是語言也說不定。

「我就用刀去刺那個人!」

就像平常對付屍體一般,角鴞用力向男人的腹部刺了一刀,用盡了全身的力量。她聽見彷彿撕裂布匹的聲音——那是男人的聲音。和屍體不同的是,噴出的鮮血濺得角鴞滿臉都是,也噴進了她的眼睛。角鴞因此視線模糊。

「我第一次刺了活著的人耶—男人就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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