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章 煉獄之花

老舊宅邸的門扉只需稍微用力推,便發出「嘎吱」聲響,迎接不速之客的到來。這棟宅邸異常地寬廣。天窗緊閉,四周一片暗沉並散發出老舊乾燥木材的味道。角鴞四處環顧周邊,然後開始爬上嘎吱作響的階梯。

角鴞觸摸階梯的扶手才發現,指尖沒沾上一點塵埃。雖然宅邸內部陰暗,不過似乎並非只是任憑其腐朽下去的那般老舊。

角鴞爬上了階梯頂層。在長長的走廊底端,有扇門扉稍微開著。從該處透出的光線非常明亮,彷彿受到吸引一般的角鴞打開了門扉。

「哇啊……」

角鴞被其中的光景給震懾住。大型的窗戶敞開著,射入的光線簡直和夜之森毫不相稱般的明亮。

這道光線照出了直立掛在牆壁上,極為巨大的繪畫。這幅畫以綠色和藍色為基調,描繪的是這座夜之森的樣貌。這幅畫絕非寫實畫作,但是一眼就能看出畫的是什麼,堪稱是一幅名畫。一幅接著一幅,皆為巨大而美麗的繪畫。(就是這個!)彷彿從神那裡得到啟示一般,角鴞突然明白了。原來貓頭鷹剛才在凝視的,就是這些畫。

多麼美的畫啊!多麼莊嚴,多麼無窮無盡的寂靜啊!貓頭鷹眼中所見的世界,是多麼地美麗。即使是角鴞,也不是沒有看過足以被稱呼為名畫的繪畫。雖然角鴞並沒有近距離觀賞過那些畫,但是因為角鴞之前所在的「村子」是盜賊的村落,因此在搶奪來的物品之中,不乏能稱得上是名畫的商品。

然而這裡的這些畫和其他所有的畫都不相同,比任何畫都美麗。不知道這些畫用了什麼樣的顏料,畫的表面泛著奇妙的光澤,簡直就像其中的景色本身都有生命一般。角鴞忍不住伸出了手。就在她要觸碰其中一幅畫的那一瞬間——

「別碰!」

這句話的本身就像是利刃一般,彷彿將角鴞的身體劈成四分五裂。角鴞顫抖著肩膀,回頭望去。站在那裡的是貓頭鷹。

「啊……」

「你在做什麼?」

很顯然地,他的話里確實充滿憤怒的情緒。

角鴞的背脊忍不住地戰慄。她感受到的是本能所產生的恐懼,是打從出娘胎之前就知道的東西。然而角鴞不覺得有什麼大不了。對她來說,已經沒有什麼好懼怕的。

「畫……很美。」

角鴞只說了這麼一句。即使貓頭鷹在生氣,她想,那也無所謂。如果貓頭鷹能殺了她並且吃掉她,那就再好不過了。貓頭鷹無聲無息地走向角鴞。然後,他的手伸了出來,攫住角鴞的頭部。(如果要死掉的話,不留下任何形跡才好。)

角鴞閉上了眼睛。沒有臨死之前走馬燈的迴轉,只是像墮入黑暗之中一般,角鴞輕輕地任憑意識遠去。

感受到身體的重量,角鴞百般困難地張開了眼瞼。不知是因為感受到重量才醒了過來,亦或是因為醒了之後才感受到重量。待角鴞睜開眼睛,原來是巨大身軀的庫羅正湊近過來瞧著角鴞。角鴞和擁抱著她的庫羅,兩者四目相視。在他背後綿延的依舊是深綠色的森林,而不是貓頭鷹的宅邸。

「角鴞,你醒了嗎?」

「是庫羅嗎?」

角鴞伸出了手,撫弄庫羅觸感光滑的頭角。

「我還活著嗎?」

「似乎如此。」

「貓頭鷹又沒有把我吃掉嗎?」

「……似乎如此。」

角鴞咬了咬唇——又沒有成功。在她感到悔恨與痛苦交加的同時,卻也覺得不單單只是這樣。挺起了身體,角鴞緊貼地面坐了下來。

「庫羅,我看到了貓頭鷹的畫喔!」

「是嗎。」

「真的很美。」

「是嗎。」

是的,那些畫真的美極了。簡直就像沒有比那些畫更美的東西一般,真的是很美的畫。

「……夜之王的繪畫中最美麗的,其實是使用紅色顏料的畫作。」

庫羅難得表現出躊躇不決的舉動,如此說道。

「紅色?可是,那些畫里都沒有紅色呀。」

角鴞對那一幅幅的畫記憶鮮明,畫中皆是美麗的綠色與藍色。在每分每秒變化多端的森林樣貌中,角鴞想起沒有夕陽西下的顏色。庫羅點點頭說道:

「……嗯,在這座森林裡無法取得紅色的顏料。夜之王所使用的顏料很特殊,有種種魔力包含在內。因此才會顯得如此美麗,才會有如此的力量。」

庫羅像歌誦一般說出這些話。

「然而,對魔物而言,取得紅色顏料實屬不易。」

「很難嗎?為什麼?」

庫羅並沒有說紅色顏料不存在,他是說不容易取得。角鴞很想知道何以如此,便問了庫羅

「角鴞啊,你可知道被稱做煉花的花朵?」

「煉花?」

「即是被稱做煉獄之花,群生在森林深處,如血一般火紅的花朵。花朵的根部可以調製出無比美好的紅色顏料。」

「既然在森林裡的話,為什麼不去採集呢?」

角鴞歪著頭問道。

「因為煉花的花粉對魔物而言是劇毒。」

「毒?」

「對,是毒。因此魔物不得靠近煉花之群生地帶。在人類的城鎮里,都傳言煉花可以作為強力的驅魔用具。但諷刺的是,為了驅除魔物,卻必須走入魔物群聚的森林深處。」

角鴞仔細玩味了庫羅所說的話。她稍作思考之後,站了起來撲向庫羅。

「庫羅!我去好了,我要去采煉花!」

貓頭鷹想要煉獄之花,卻無法前去採取。角鴞不是魔物,因此,能夠去採集煉花。我能幫上他的忙——只要這麼一想,她的心便雀躍不已。

「我去采煉花了喔!我要去採回來!!」

庫羅聽了角鴞說的話,稍微向後退了幾步。這個動作之於人類,就好比人們皺起眉頭一般。

「不過角鴞,煉花生長之處對前去的人類而言,乃危險之地。」

「嗯,沒關係呀。什麼都好,告訴我嘛。」

角鴞似乎迫不及待地要前往煉花生長的地帶。她用小小的拳頭咚咚地敲打著庫羅硬梆梆的身軀,賴著他要他告訴自己煉花生長的場所到底在哪裡?——我能為那美麗的夜之王幫上一些忙。只要這麼一想,角鴞的內心便感到歡欣鼓舞。

雖然角鴞從來沒有想過要為某個人做些什麼。但是,如果是為了貓頭鷹,角鴞覺得似乎無論是要她做什麼,她都願意。(shine:戀愛的前兆。)角鴞用手背擦了擦流下來的汗水。

「嗯……」

角鴞伸出了顫抖著的纖細手腕,抓住了頭上的岩石。她聽說只要爬上小山崖,便是煉花的群生地帶了。庫羅雖然告訴她,要登上山崖,她手臂肌肉的力量根本就不夠,但是角鴞卻把他的話當作是耳邊風。離開庫羅已經過了許久,角鴞一個人來到了森林深處,煉花群生的洞窟。角鴞用指尖奮力攀爬,她的指甲剝落,滲出血來。

然而,幸好她的身體纖細輕巧。她沿著從崖壁之間突出的樹木與岩石,總算是攀爬到洞窟的所在處。角鴞甚至連喘口氣、調勻她急促的呼吸都等不及似的,蹣跚地趕著往森林深處前進。在洞窟的盡頭,一個廣闊空曠的場所,煉花正綻放著。頭上的洞窟縫隙間射入光線。然而即使是在黑暗之中,都能分辨出那美麗的硃紅色。角鴞緩緩地跪在那些花朵的根部,臉龐在光線下熠熠生輝。

「聽好了,角鴞。」

庫羅彷彿將話語咀嚼著含在嘴裡一般說著:

「聽好了,角鴞。煉獄之花是血之花。花朵容易枯萎、容易褪色。若一開始不從根部挖掘,會立刻枯萎。」

角鴞拿起附近的樹枝,一邊徒手以指甲、另一隻手握著樹枝開始挖掘土壤。庫羅說過,只要帶一株回來就可以了。他說過這種紅色的顏料就是這麼地搶眼。

角鴞將乾枯的土壤挖掘翻鬆,讓根部裸露了出來,並從隔壁一株煉花摘取了一片細而堅硬的葉片。

「此乃最為必要之事。」

她拿著葉片的尖端,再用另一支手握住葉片。「……嗚!」屏住了氣,角鴞一口氣將葉片從手中抽了出來。她覺得手上似乎有皮膚裂開來的聲音。那是輕微的摩擦聲響,必然是幻聽罷了。

角鴞的手掌因葉子的邊緣而皮開肉綻,慘不忍睹;並且在土壤上滴下了幾滴鮮紅的血。角鴞故意將指甲深入該處,讓傷口加大。太陽穴上流下好幾道汗水,這些汗水和疲勞無關,想必是因為疼痛吧。

接著她將掘出的煉花溫柔地從土壤中拔出,拂去根部所帶著的泥土後,將白色的根部用滿是鮮血的手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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