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最後的勝負 來世邂逅

——慶長十九年五月七日傍晚。

這一天就是奉臣秀賴在大佛店為豐臣秀吉舉行供奉的儀式的日子。片桐且元接到了奉臣的命令,來到駿府將此事稟告了德川家康。家康心中暗自竊喜,這樣一來,將整個天下攬入德川家囊中的日子,指日可待。然而,家康並不知道,也是在這天的傍晚,駿府城的西面——安倍川的河畔,還有一場生死決鬥,即將展開。這場戰鬥,才是真正決定德川家命運的對決,但是家康事前沒有得到任何人的報告。他手下的家臣,也沒有一個人知曉。只有忍者的統帥服部半藏,親眼見證了這場秘爭。

服部半藏接到阿福急使的消息,趕到決鬥現場的時候——落日已經西斜,黃昏籠罩了駿府城的七層天守閣,安倍川的水面一片暮色。

從渡口望上游去,有一片被高高的蘆葦叢包圍的白色沙灘。阿福率領著數十名侍從,正伏身在蘆葦叢中。見到半藏來了以後,阿福上前簡短的向他說明了事情的原委。

阿福當然沒有說謊,不過也不一定說出了所有的真相。阿福把那份人所共知的捲軸交給了半藏,聽她的解釋就好像她是出於偶然,才知曉了這場決鬥的場所。

對從東海道的掛川到藤枝之間出現的那份不可思議的伊賀告示,服部半藏已經有所耳聞。雖然他料定這和甲賀伊賀的決鬥有關,不管看著眼前展開的捲軸,儘管自己也參與了其中的謀劃,他依然為這場秘爭的慘烈扼腕長嘆。

捲軸裡邊寫的明白:「甲賀組十人眾和伊賀組十人眾決一雌雄。決鬥之倖存者,應攜此秘卷於五月晦日抵達駿府城——」就算是忍者最高統帥的半藏,也沒有想到在自己親手解除了兩族相爭的封禁之後,事態如疾風訊雷一般,發展到如此慘痛的結局。現在不僅距五月晦日尚遠,就是相距命令發出的五月七日,也不過才過了十天時間而已。在這短短的十天之內,人名帖上寫有名字的甲賀卍谷和伊賀鍔隱谷的二十名忍者,已經有十八人的名字,畫上朱紅血道——

「還活著的,就剩他們二人」

阿福的臉上,如同戴著一個假面具。

事到如今,服部半藏自然會對阿福的伊勢秘密之行產生懷疑。不過,現在他從這個面無表情的竹千代乳母的臉上,卻看不出任何不軌的端倪。而且,不管這個女人抱有怎樣的動機,作為常人的第三者,即便想要操縱忍者的決鬥,也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這一點,也是眾所周知的事實。「我偶爾會在此地巡遊,但這次的出行如果被國千代大人一派知道的話,某些心懷叵測的人,不知道又會作出什麼什麼樣的猜測。而且,這也有違大御所大人對於這場決鬥的期待。所以,次此只好煩勞大人您出面。」

阿福對半藏說道。

「如我所言,我擔心如果有人得知我親自觀看了這場決鬥,不一定又會出現什麼樣的傳聞。之所以請忍者統帥的半藏大人來此,就是為了請您在親眼觀看這場決鬥之後,向大御所大人證明,我阿福和這場決鬥之間,沒有絲毫瓜葛。」

從距此僅有五里半路的藤枝到這裡,阿福之所以花了這麼長的時間,是因為要等待昏迷的甲賀弦之介蘇醒過來。等待弦之介醒過來既是朧的懇求,也是出於阿福自己的目的。她就是想讓半藏也來觀看這場最後的決鬥,證明她的清白。

「——如果趁甲賀忍者昏迷的時候將之殺死,將有損伊賀的名譽。」

眾武士在古寺發現弦之介的時候,朧就是這樣對阿福說的。雖然朧和阿福的目的完全不同,不過阿福也確實想讓服部半藏做個見證,證實伊賀對甲賀的勝利,乃是堂堂正正。

堂堂正正?——其實阿福心裡很清楚甲賀弦之介已經雙目失明。她也知道朧的眼睛已經復原。她確信勝利已經操縱在朧的手中。

「不過,正如您所看到的,甲賀的忍者已經雙目失明。」

「什麼?」

「據說,這是伊賀的忍者弄瞎的。服部大人,毫無疑問,這也是忍術相爭中的一個計謀。」

半藏從蘆葦叢中凝視了一會甲賀弦之介的雙目,點頭答道:

「所言不假。」

在忍術決鬥中,確實沒有卑鄙這個詞。不論雙方的實力有怎樣的差距,也不論使用了怎樣的陰謀,在忍者的世界裡,都可以得到容忍。武士的道德準則,並不適用於忍者的世界。奇襲、暗殺、誘騙忍術的決鬥註定將不擇手段、慘烈而沒有任何慈悲可言。

「甲賀弦之介!」

半藏對著弦之介大聲喊道,

「對於和伊賀朧的這場決鬥,你沒有異議吧?」

「——誠如斯言。」

弦之介從容的回答道。弦之介早已生死置之度外,對於前來觀戰的服部半藏,也沒有半句怨言。

「朧,你呢?」

「沒有!」

朧拱手對半藏示意。阿幻的老鷹,就停在她的肩上。她美麗的面容上,流露出一種凌然的表情——昨天,朧在被阿福問到的時候也以同樣堅毅的態度作了回答。不知道是她已經下定了決心,還是流淌在她體內的伊賀阿幻的血脈已然蘇醒。

服部半藏並不知曉兩人心意,在他的心中,其實相當後悔。半藏在數年前,曾經回到過甲賀和伊賀一次,和甲賀彈正和阿幻見過面。當時他看到的弦之介和朧,還都是童心爛漫的少年——不僅如此,現在自己眼前的這兩人,依舊是那麼年輕和俊美,以至讓人懷疑他們的忍者身份。現在,自己把兩人逼到這樣的境地,雖說是大御所德川家康的命令,但在半藏的心靈深處,依然產生了一種悔恨和恐懼的心情。

「既然如此,服部半藏謹以此為證。你等二人,開始吧!」

半藏決然地說道。然後他拿著捲軸,來到白色沙灘的一處空地將捲軸至於空地的中央。

老鷹猛然飛向了空中。隨著半藏退出放著捲軸的空地,甲賀弦之介和朧無聲無息地,走進了這塊白色的祭壇起風了。蘆葦在呼呼的風聲中低頭,河流泛起彷彿只有秋天才有的冷寂的波紋。

甲賀弦之介和朧,各自握著長刀,長時間默默以對。

——無論是誰,看到這對舉刀相向的年輕忍者,都會把他們視為甲賀和伊賀二族宿命的代表者,而兩族四百年來的爭戰,馬上就會告以終焉。沒有人,能夠了解現在兩人的內心世界。

又有誰知道,就在十天之前,雖然地點不同,可同樣是在這安培川河畔,兩人的祖父和祖母,曾經一邊感嘆

「和你我相似的命運現在又降臨到朧和弦之介的頭上。真是可怕的天意啊!」一邊展開了一場慘烈的對決,同歸於盡。

只見西邊的山谷里,落日只剩下了幾抹殘缺的朱紅。籠罩一切的黑暗,即將降臨。——兩人依然寂然的站立著,一動也沒有動。一旁觀戰的阿福終於忍不住了,焦躁地訓斥道:

「——朧——」

如同隨波逐流般,朧邁步走了出去。一步、三步五步——弦之介手中的長刀依然低垂著,沒有做出任何防禦的姿勢。

朧站到了弦之介的面前。她舉起手中的利刃,刺向弦之介的胸膛。這時——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她的刀身瞬間反轉了回來,朝著她自己的胸部,深深地扎了進去。沒有呻吟,朧倒了下去。

蘆葦叢中卻傳來一聲慘叫。剛才,阿福一直屏息觀看著這場決鬥,現在卻臉色大變。短暫的停頓之後,她突然發了狂似的大聲喊道:

「來人!快殺了甲賀弦之介——」

阿福完全被眼前的情形驚呆了,以至於忘記了自己專程叫來的服部半藏。朧輸了!這也就是竹千代輸了,她自己輸了。同時,這也就意味著她和竹千代一派的滅亡。所以她的失態,也不難理解。

只見眾武士揮舞手中的利刃,朝著弦之介一擁而上。可是等到這群人來到甲賀弦之介身前五米的時候,發生了更加令人驚異的情景只見這些武士手中的長刀,紛紛扎進了自己同伴的體內。

對於阿福來說,那場景無疑於一場噩夢。這場腥風血雨之後——在黃昏的餘暉中,甲賀弦之介依舊提著刀身一個人站在原地。只是,從他的雙眼裡,正散發出金色的光芒。

當阿福發現弦之介的身影正朝著自己走來的時候,她的雙腿由於恐懼已完全麻木了。但是弦之介只是拾起了放在地上的捲軸,又回到了朧的身邊。他站在那裡,默默的將手中的捲軸展開。

「朧」

這聲音穿過飄搖在風中的蘆葦,消失了。

只有弦之介心中明白,還在自己睜開雙眼之前,朧,已經死了——

過了一會。弦之介抱起朧的屍體,來到了水邊。他用指尖蘸著朧胸口的鮮血,在捲軸上把兩人的名字都畫上了紅線。後來眾人才發現,弦之介在捲軸的最後,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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