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血泊之中的陽炎醒了,滿身血跡。不過,弦之介和朧都看不到,她美麗的面容,已經籠罩在死亡的暗紅陰影之中。
「弦、弦之介大人,你在伊勢關町的時候,曾對我發誓,一定會殺死朧的,難道你已經忘了嗎?」
陽炎用盡剩餘的氣力,搖晃著弦之介身體。
「我、我為了甲賀的勝利,已經玷污了身體,遍體鱗傷,馬上就快要死了你難道不想殺了她,為我報仇嗎?」
「陽炎!」
弦之介長嘆一聲,沒有再說話。陽炎的話,已經讓他痛徹肺腑。
「我所以會這樣,都是為了甲賀,為了卍谷難道,弦之介大人,你要背叛甲賀,背叛卍谷,還有我嗎
「陽炎」
「你就讓我在死之前,親眼看到甲賀的勝利吧」
陽炎的聲音越來越弱。弦之介把陽炎抱在了懷裡。
「走吧,陽炎。」
「不行,我不走。沒有看到朧的血以前,我不能走。弦之介大人,讓我用朧的血,抹去她的名字——」
弦之介沒有回答,而是默默地抱起陽炎,朝著迴廊的一側走去。陽炎的手腕一邊顫抖一邊貼近了弦之介的頸項,眼睛則死死地盯著他的面孔。從她空虛的瞳孔中,燃起了一絲蒼白異樣的火焰。然而,失明的弦之介卻看不到這複雜表情的變化。
陽炎詭異地笑了。那一剎那,她將自己的氣息吐在了弦之介的臉上。
「啊!陽炎!」
弦之介一下子背過臉去,懷中的陽炎也重重地摔了出去,他搖晃著單膝跪下,身體順勢一傾伏在地面。弦之介已經吸入了陽炎的死亡氣息。
摔在地上的陽炎躺了片刻,終於勉強地把頭抬了起來。臨死之前,陽炎的臉上顯露出難以名狀的恍惚邪惡的神情——也許在這個世界上,再也找不到如這凄美女人的表情了。她匍匐著,慢慢地,朝著弦之介身邊爬去。
「既然要走,不如、和我一起去地獄吧——」
如同一條瀕臨死亡的白蛇,陽炎漸漸地爬到了弦之介的身邊,只為了將自己僅存的息氣,吐散在弦之介的臉上。這時,她的耳邊突然響起了朧的聲音:
「弦之介大人!」
陽炎抬起頭,只對上那兩隻閃閃發光的黑瞳——
這是一雙可以穿透黑暗的雙瞳,雖然不是忍術,但是那燦爛的光輝,同樣讓人感到目眩神迷——只一瞬間,
陽炎的氣息失去了毒性。
「弦之介大人!」
朧飛身跑進弦之介的身旁。她的雙眼,已經復原!七夜盲的秘葯,在經過七天七夜之後,終於失去了效力。
朧看到了昏迷在地上的弦之介。而且,他還聽見了穿過古寺山門的腳步聲。她來不及理會陽炎,扶起弦之介巡視著周圍,發現須彌壇下有一個很大的經櫃,就把他藏了進去。
這一切都被陽炎看到了。從剛才的體溫里,她知道弦之介並沒有死,只不過是暫時失去了知覺。但她依然無力爬行,連句話也發不出。一隻順著蛛絲下降的蜘蛛,四肢突然緊縮,死在了她面前。與此同時陽炎的頭也撞在地面,閉上了雙眼
「——哎呀,這是?」
「這不是天膳大人嗎?」
院子里響起一片驚呼,人流涌動。這時,朧已經把弦之介放入了經櫃,蓋上了硃紅色的蓋子。
「甲賀忍者來過了!」
「朧大人呢?」
當武士們手持松明闖入大殿的時候,朧寂然的坐在經櫃之上,低頭不語。
「啊,這裡有一個女人,已經死了!」
「朧大人沒事吧。」
「朧大人,您怎麼了?」
朧緊閉著雙瞳,只是不住地搖頭。
「甲賀弦之介是不是來過這裡?」
「還是天膳大人和這個女人同歸於盡了?」
朧沒有理會武士的詢問,只是如同嬰兒般不停的搖頭。不知道她是在否定,還是表示不知道,總之武士都把她當作是一個雙目失明的女孩,自然也不好再說什麼。
這時,院子中響起一個女人的聲音,
「不用緊張!這個天膳是不死的忍者,昨天夜裡你們不也都聽說了嗎?」
阿福也來了。
「這個男人受的傷,很快就會好起來的——現在,正好是親眼見識此奇妙忍術的絕好機會。來人哪!快把天膳抱起來,幫他把首級接上。」
縱然是身經百戰的武士,這時也憂鬱著不敢上前。
「有什麼好怕的。竹千代大人——還有我阿福,以及你們眾人的命運,現在都和這個人有著莫大的干係。」
在阿福的叱吒下,有五六名武士來到了天膳的屍體旁邊。
朧一下子從經柜上面跳了下來,也飛快的趕到了迴廊附近。
整個院子燃起了松明的油煙,在火光的映照下,藥師寺天膳被眾人抱了起來,頭和頸部也被拼在一起。天膳的眼睛突然睜開了,抱著天膳的幾名武士由於恐懼,渾身上下簌簌地顫抖起來。他們的背後就是已經倒塌的山門,在夜空的襯托下,呈現出一副似乎只有在地獄才能看到的凄慘光景。
天膳看著朧。朧也看著天膳——生與死之間,既如彈指一瞬那麼短暫,又如永劫般漫長。
從朧的雙目中,第二次發出燦爛的光芒,天膳繼續凝視著朧的雙瞳。那雙眼睛裡面,盈滿了淚水。不用說,由於眾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天膳的身上,所以沒有人注意到朧眼中透過眼淚閃耀著的生命的光輝,也沒有覺察死者那昏暗的眼睛裡面映射出的虛幻的火花。
朧為什麼哭了?因為她運用自己的破幻之瞳,親手斬斷了部下天膳那將要重新接上的生命之絲。比起伊賀或是甲賀的勝負來,現在朧心中更關心的,是一定要救出甲賀弦之介。
在松明的照耀下,天膳的眼中似乎升騰起了一股烈火。那決不是頭部被斬斷、只剩下一層薄皮和身體相連的死者的目光。那是一雙充滿了無限的憤怒、無盡的哀怨與苦悶的目光。——不過,一閃之後,這雙眼睛就失去了光澤,顏色淡了下去。眼瞼也漸漸地闔上
朧耗盡了體力,也閉上了雙眼。
就在這時,天膳的嘴動了。一個聲音,從已被切斷的頭上鉛灰色的嘴唇中發出,如同水牛的低吼。
「甲賀弦之介在經櫃裡面!」
說完,天膳的嘴唇一下子伸展到兩耳附近,露出了死亡的微笑。接著他恐怖的表情就如同石膏像一樣凝固不動了。不死鳥,終於墜落了。
眾武士朝著經櫃一擁而上。而朧則暈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