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忍者不死鳥 仁慈流流

月朗星稀。——藥師寺天膳的身體繼續發生著變化。

窸窸窣窣,蠕動的分泌物中間,正在產生一種病理學上稱為肉芽的組織。換句話說,現在,天膳屍體中的肌

肉組織正處於旺盛的生長狀態。即使是微小的刀傷,普通人的治癒過程也需要三天左右的時間,但天膳的傷口

卻在數十分鐘之內,不治而愈。況且,天膳現在,完全還是一個死人

不過,側耳細聽的話,就可以發現,天膳那顆已經停止跳動的心臟,正在傳來脈動的聲音,雖然微弱,卻很

清晰。

啊,不死的忍者!不論是一個忍者的秘術是如何驚天動地,如果他得知了天膳擁有不死之身,一定也會啞然

失色。

不錯,這就是藥師寺天膳能夠和阿幻一起,回憶四五十年之前天正伊賀之亂的理由,他嘲笑甲賀卍谷那棵一

百七八年樹齡大樺樹的原因,在關宿的叢林中被地蟲十兵衛吹槍穿透心臟,在桑名海上被霞刑部絞殺,依然能

夠再現人間的秘密。更進一步說,這也正是天膳斷言「甲賀必敗、伊賀一定會贏」時,他那自負的根源。

只不過,現在天膳還無法行動。他的雙目蒼白,死死地盯著頭頂的新月。月光落在他的身體,落在身體的傷

口上,新的肌肉組織發出薄絹一般的光澤,正在癒合

刮過原野的風,似乎獨獨避開了天膳的所在。草叢也恐懼的俯下頭,周圍一片死寂。只有一種聲音,一種鬼

哭狼嚎的聲音,在蔓延——

這是從天膳的喉嚨裡邊發出的喘鳴。接著,那雙一直沒有閉上的眼瞼,也開始噼嗒、噼嗒地轉動了起來

奉朧之命,朱絹在道路旁邊的草叢中,掘出了一個淺坑。使用工具,就是小四郎的大鐮刀。

「小四郎大人小四郎大人!」

一邊掘土,朱絹一邊啜泣。

朧的雙眼掩蓋在侍女斗笠的下面。她靜靜地聽著朱絹的哭聲。儘管沒有說話,她的內心,是不是也在呼喚著

「弦之介大人」呢?讓她魂牽夢繫的,不是己方的藥師寺天膳,而是敵人甲賀弦之介的命運。

——沒有人知道,這靈魂的呼喚,是否通過群山的迴音傳到了弦之介那裡。至於甲賀弦之介,現在正挽著如

月左衛門和陽炎的手腕,而後兩人的臉上,都是殺氣騰騰。

他們三人,現在就等在草原某處,等著伏擊走近的朧和朱絹。對於左衛門和陽炎來說,這場戰鬥似乎已經取

的了勝利。特別是左衛門——現在,他的外表已經變成了藥師寺天膳的模樣。只要以天膳的形象出現在朧和朱

絹的面前,那麼殺掉兩人還不是輕而易舉?

——不過,再仔細一想,左衛門的臉上又現出了苦笑。他想起了朧的忍術,破幻之瞳。如果他現身在朧的面

前,自己的易形術立即就會失去效果——這個時候,左衛門還不知道朧的雙目已經失明。

然而,就算自己的忍術被朧識破,又能如何。要知道,對手不過是兩個弱女子。這樣想著,左衛門再次想要

衝上去的時候,他的耳邊又傳來朧斥責朱絹的聲音:「不可以羞辱甲賀的死者」。凝結在左衛門目光中的殺氣

忽然動搖了。之後,他們又聽見了朧的詢問,「天膳會不會也已經死了」,以及朱絹詭異的笑聲,「天膳大人

嗎?呵,呵,呵」

朱絹的話,難道只是出於伊賀族人對於天膳的信任?這樣解釋當然沒錯,但他們仍然感到朱絹的話中另有含

義,而且這含義足以讓他們倒吸一口冷氣。

「天膳確實已經死了嗎?」

陽炎低聲的問道。

「確實。」

左衛門肯定的點了點頭。突然他又好似想到了什麼,把目光投向月光下原野的彼方,

「難道那傢伙——好吧,那就暫時留下那兩個女人的性命,等我去確認了天膳的屍體,再回來解決她們。」

左衛門正要躍出草叢,弦之介忽然拉住了他的手腕。

「等等、左衛門!」

如月左衛門一回頭,和弦之介四目相望。弦之介依舊雙目緊閉,那是一張宛如雕像一般,充滿苦惱的臉——

自從剛才左衛門和陽炎決定在這裡伏擊朧,他就一直保持沉默沒有說話。就在不久以前,一行人離開卍谷的時

候,對於如何處置朧的問題,這個年輕的首領也一直沒有表明自己的態度,讓一族人擔心不已。

如月左衛門用憤怒的眼光瞪了弦之介一眼:

「你想阻止我殺朧嗎?」

「不是。」

弦之介悄悄地搖了搖頭。

「東面有人來了——不止一個。深夜裡,這是誰的隊伍?」

朱絹終於在地上挖好了一個淺穴,她和朧把築摩小四郎的屍體埋好以後,才注意到弦之介所說的那支隊伍,

不過此時離她們已經只剩下五十米的距離。

「什麼人?」

對面首先傳來一聲高喊,然後有四五個人影沖了過來。朱絹剛想轉身潛伏起來,突然又停住了。她想起了雙

目失明的朧。

跑近兩人跟前的,是清一色的武士。他們很快就發現了道路中室賀豹馬的屍體,立即警惕的圍住了手持大鐮

刀站在一旁的朱絹。

「啊,有人!」

「諸位,千萬不可大意!」

隨著幾聲吶喊,很快又有七八名武士趕了過來。

朱絹回過神,立刻反身跑回到朧的前面。她用身體把朧保護在自己背後,對著拔刀相向的武士低聲說道:

「我們是奉大御所大人旨意,前往駿府。爾等是何方人士,報上名來。」

「什麼,大御所大人?」

武士中間一陣騷動,似乎對朱絹的話感到相當吃驚。其中一人走上前道:

「看你們女子二人,因為何事,要奉旨前往駿府?你們二人,到底是什麼人?」

「我們是伊賀鍔隱谷的忍者。」

這時,從武士們的身後傳來一個聲音:

「什麼,伊賀鍔隱谷?難道你們是——」

聽聲音,這好像是一個頗有身份的女人聲音。只見從武士身後的駕籠中,走下一個女性。

「難道,你們就是按照服部半藏的命令,和甲賀一族決一死戰的伊賀忍者?」

女人的話語,顯得相當激動。朱絹一邊答應,一邊謹慎的反問:「那您是——」

「將軍家御世子竹千代大人的乳母阿福。」

對方以威嚴的聲音報出姓名,然後借著月光仔細看了看說道:

「你們二人,是否就是朧和朱絹?」

朧和朱絹一下子驚呆了。為什麼將軍家御世子的乳母,連自己的名字都知道?

「為什麼會知道我們的名字?」

「果然就是你們。你們的名字——伊賀阿幻充滿自豪所寫下的十人名——我是不會忘記的。你們二人,是為

了竹千代大人而特意選出的忍者。哦,眼前這個男子的屍體,這又是誰?」

「那是甲賀卍谷的忍者,名叫室賀豹馬。」

「喔,是甲賀的忍者。他們也出動了!那麼,其他卍谷族人呢?」

「現在,應該還剩下三人——」

「那麼,他們現在何處?」

「或者已經前往駿府,或者,還隱藏在這原野附近——」

阿福突然吃了一驚似的,回頭對眾武士說道:

「聽見沒有?大家小心!」

立刻有四五名武士草叢中散開,剩下的武士則把阿福簇擁在中央。不過,人數一共也就二十人內外。

阿福用顫抖的聲音問道:

「那,除了你們兩女子,還有八名伊賀的忍者在哪裡?」

「都已經死了」

朧和朱絹凝然的回答。

即使夜色濃重,阿福的臉上也明顯的露出恐懼的神色,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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