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水遁 破幻之瞳

藤堂藩曾經收藏著一份機密文件,叫《無諦子》,其中有一段,這樣描述伊賀:

「伊賀乃秘藏之國。能產麥米,不欠兵糧。一國堅固,入口有七,於每處設火槍首領一名,率五十人防備,則萬無一失。唯缺鹽,應於暗中多加購置。」

誠如文中的記述,伊賀這個地方,東臨鈴鹿布引山脈,西鄰笠置山丘,南接室生火山群,北面是信樂高原

加上內部的盆地和地溝,天然形成了一個封閉的小社會。

伊賀鍔隱谷位於伊賀之北。不說後世如何,單說書中故事發生的時候,藤堂藩的武士還很少有人能夠進入

這個區域。即使進到鍔隱谷內,也會被谷中的死路、七曲林、迷宮一般的灌木叢所迷惑,失去正確的方向。更可怕的是,無論走到哪裡,你都會感覺身後有一雙眼睛在監視著你,讓你不寒而慄。

現在,甲賀弦之介就有這種感覺。

然而,對於陌生人來說,甲賀弦之介的居所,甲賀信樂卍谷也會給人以同樣的感覺。弦之介還記得自己第

一次來到伊賀鍔隱谷的時候,看到谷中那些若隱若現的忍者城堡,上面遍布的槍口,以及一夜之間就可以變換為防衛工事的樹木、岩石和房屋,曾經由衷地感嘆。

但是,現在弦之介的心情,卻和以往不同。

「丈助,山還是原來的山,為什麼伊賀的春天和甲賀差別這麼大呢?」

弦之介是如此的愉快,以致於鍔隱谷的戰鬥設施雖然歷歷在目,而他卻好像視而不見。

丈助和朱絹並排走在弦之介和朧的後面。丈助天生的大嗓門一直沒有停過,而朱絹責始終沉默不語。

「是啊,雖然同樣是春天,不如這裡似乎已經是夏天的感覺。甲賀那邊,到了夜裡還有些冷呢。——」

「不論是天氣,地利,還是人,還是伊賀更適於居住吧。」

走在前邊的朧快活地說道。即使是在世代宿仇的甲賀族人的面前,朧天真爛漫的笑容里也依然沒有一絲一毫的邪念。

「看起來真是一個適宜居住的地方,連那種大鳥也住在這裡。」

丈助的目光突然落在了路邊杉樹林中的某處,他拔出匕首,想要朝那裡扔出去。這時,一隻老鷹從朧的肩上飛過,唰地一聲,用翅膀打落了丈助手中的匕首。閃著寒光的匕首落在了地上。

弦之介回頭對丈助大聲斥責道:

「剛才我才說過你,怎麼又玩起你的把戲來了?真是逆子不懂父母心,蠢才!」

「哎呀,對不起。我知錯了,絕不再犯第二次,」

丈助慌忙拾起落在地上的匕首,一邊低頭認錯,一邊惡狠狠地抬頭,盯著停在朧肩上的老鷹說,

「可是,那隻老鷹也不知為什麼,好像總把我當成敵人。」

「真的,為什麼呢。只要我告訴它不是敵人,它本來比人理解得還快的。」

朧也覺得不可思議,扭頭看著自己肩上的老鷹。

這隻鷹,其實就是阿幻從駿府召回伊賀的那隻老鷹。前天晚上,丈助在土岐峠中的時候,曾經向老鷹投出匕首,奪走了它帶回來的捲軸,所以老鷹對丈助懷有敵意,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丈助卻裝作不知道。

「弦之介大人,請原諒。愚蠢的不是丈助,而是伊賀的族人。我已經費盡口舌向他們解釋過,卍谷已經不

是我們的仇人,可是他們仍然不相信。真是比老鷹還不懂事!」

說著,朧歉意地撇了撇嘴,突然對著上空大聲喊道:

「左金太!」

只見一隻大鳥形狀的東西,從朧頭上的杉樹蔭中摔到了地上,一下子恢複成人的原形。

這個人形物體一屁股落到地上以後,發出一聲慘叫,立刻連滾帶爬地從眾人面前逃走了。眾人只來得及看出這是一個駝背的男人。

「朧,放他走好了。」

弦之介露出一絲苦笑。

對於這樣的監視,弦之介早已習以為常,所以他並不感到驚訝。令他感到驚訝的,倒是朧所使用的忍術:「破幻之瞳」。不,確切的說,這並不能說是朧所「使用」的忍術。因為朧既沒有專門進行過忍術的修行,「

破幻之瞳」本身也不是忍術。奇妙的是,朧的目光雖然並不是有意的,卻會使得所有忍者的忍術,都在瞬間失去效果。

弦之介從小習得的忍術,名叫「破邪返瞳」。出於忍者的本能,弦之介的心頭也閃過這樣一個念頭。「如果使用我的『破邪返瞳』,向朧攻擊的話,到底會不會被朧破除呢?」但是,這個念頭只在弦之介心中閃了一閃就消失了。當他的眼睛和朧太陽一般的目光接觸以後,立即像春天的大海一樣風平浪靜,告誡自己說:千萬不能傷害朧。

然而,甲賀弦之介並不知道,瞳之忍術自相殘殺的一天,很快就將降臨到他,以及他所深愛著的朧的身上

現在,弦之介依舊溫柔地笑著,對朧點點頭,

「朧,你我兩族是世世代代的宿仇,而你卻這樣毫無顧忌,把鍔隱谷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到展示給我看他們對我們的猜疑,也是情有可原。」

「希望伊賀能夠成為弦之介大人的家。」

「真希望那一天能夠早些到來!不過,阿朧,剛才我們見到的男子,以及我看到的生活在鍔隱谷里的眾人身患殘疾的人實在是太多了。雖然,在我的家鄉甲賀卍谷,也是同樣的情況。」

弦之介黯然嘆息道。

確實如此。剛才弦之介一行的所見所聞,讓人感到伊賀鍔隱谷簡直就是一個畸形的村落。侏儒、佝僂、兔唇、聲音異常、四肢變形等,在這裡還算是輕微的疾病。映入弦之介眼帘的,還有舌頭異常肥大、快要垂到胸口的男人,血管紫藍色、如蔓草般爬滿面部的女子,手足像海豹一樣和身體相連的少年,以及白髮白膚白唇,只有眼睛長得如紅玉一般的少女。——

另一方面,這裡的人的英俊和美貌,也是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其中唯一的共同點,是所有生活在伊賀鍔隱谷的人,都是不可貌相的、身懷絕技的忍者。而這,都是四百年來近親繁衍所造成的結果。所以,比起伊賀和甲賀之間你死我活的爭鬥,雙方各自內部血緣關係的狹隘和封閉,更讓弦之介感到戰慄。

「甲賀為了打敗伊賀,伊賀為了打敗甲賀,各自通過近親婚配,試圖培育出更加厲害的忍者。由此,也產生了無數的犧牲者。我實在找不到合適的語言,能夠比喻兩族的可怕和愚蠢。」

不知不覺間,弦之介的聲音越說越大,其中還夾雜著一絲顫抖,

「朧,我發誓要打破這封閉的傳統!我要讓甲賀和伊賀的血脈,流到一起。朧,就從你和我開始!」

「同意!弦之介大人!」

「然後,我們還要去除架設在卍谷和鍔隱谷之間的鐵網,讓甲賀和伊賀天地相連,風水相通。」

身在銅牆鐵壁般的伊賀鍔隱谷,弦之介卻宣稱要將這鐵血的結晶砸個粉碎,這番如同決戰宣言似的話,會給自己帶來多大的風險!——年輕的弦之介知道,自己剛才的這番話,如果是換在甲賀說出來,同樣是冒天下

之大不韙。正因為如此,他反而有意要向所有人宣戰似的,提高了自己的音量,想讓鍔隱谷里的每一個人,都能夠聽到自己這一番話。

「同意!弦之介大人!」

朧大聲地回應弦之介。

這時,鵜殿丈助卻渾身上下不自在,感覺似乎有無數雙眼睛在盯著自己,而且那些眼神中充滿了詛咒。他

冷不丁地打了一個寒顫,將渾圓的脖子往身體一縮,不安地問身邊的朱絹:

「朱絹小姐,我們在土岐峠遇到的那幾個忍者,怎麼都不見了?」

「這麼一說,還真是如此。」

朧也顯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朱絹,天膳他們到底上哪去了?」

「為了招待到訪的貴客,他們一早就出去狩獵了,抓到鳥禽或者兔子以後就回來。」

朱絹一邊回答,一邊慌張地避開朧的目光,

「啊,陣五郎大人!」

說著,急急忙忙地跑到三人的前面。

雨夜陣五郎就站在阿幻的大宅邸前。見到眾人回來,他隱隱顯出一絲不快的神色,沉默地放下了壕溝上的弔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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