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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夜幕降臨還有相當的時間。
雖然西邊的天空已經染上了夕照,不過東邊的天空依然殘留有可以被稱為白天的午後色調。
正是眾多的人在街上穿行的時間帶。但是這裡也不過是被割裂的世界的另一邊罷了。
覆蓋著藍色裹布的建材堆積得四處都是,在被薄薄的隔離牆圍起來的新大樓規劃地,地面上傳來了巨大的剜撅聲。
被清理得穩固而平整的地基中的沙礫被掏了起來,中央部分已經凄慘地凹陷下去,似乎已經把工程叫停前的上一周都還在這裡辛勤工作的工人們的成果毀於一旦。以此為輻射點,淺淺的龜裂向四面八方擴散。
有一個男人站在龜裂中心。身材高大,肩幅更顯魁梧寬廣,浮現在柔弱月光中的剪影看起來宛如巨大野獸。而被撩撥壓向後方的粗獷髮型看起來更有鬃毛的神韻。
但他依舊維持著人形。至少,現在是。
「……無聊」
憋屈的西服下頭的喉嚨發出了沉鳴似的低沉嗓音,他……梵克漢=赫爾辛把剛剛才猛踏在地上的腳抽起來。
而腳掌下頭是一隻已經被踩扁的有人類嬰兒大小的甲蟲。弧形的後背覆蓋著堅硬厚實的皮膚,身下還長著鉗子一樣的下顎和鐮刀一樣的爪子。但現在這隻化身異形的蟲子已經不再動彈。
它那引以為豪的背部盔甲已經粉碎,鐮刀一樣的爪子也有一邊不知去向。
這蟲子正飛撲過去的時候被梵克漢一把抓住,捏碎,然後是被狠狠踩到了地上。僅此而已,蟲子的生理機能就已經停止了。
「除蟲這點小事犯不著讓我們出馬!找出蟲子然後踩扁,找出蟲子然後踩扁……我來這個國家可不是為了做這種無聊雜活!」
絲毫不在意被蟲子體液弄髒的鞋子,梵克漢抬起頭來朝視線前方拋去一聲怒喝。
而成為這聲怒喝目標的人是叉手站在施工現場的瘦削青年。他和梵克漢一樣身穿西服,而西服外頭披上了一件紫色斗篷則異常的引人注目。再加上細軟的金色劉海前遮住雙眼的黑色眼罩更是讓他顯得格外異樣。
他叫雷利烏斯=克洛弗。和彰顯著魁梧身體的梵克漢相比,他的身體相當平庸,如果沒有這一身特殊的衣裝估計能輕鬆融入到日常風景里吧。
但是雷利烏斯用讓人感受不出那種安穩氛圍的毫無感情的聲音冷淡地回應了梵克漢。
「錢已經收下了。這是工作」
「又是這樣嗎!你那了不得的研究要花這麼多錢嗎!?」
跨過早已經失去興趣的蟲子屍體,梵克漢大步流星地逼近雷利烏斯。
而雷利烏斯對於他那熊熊燃燒一般的不滿只當作是了蠟燭火來滅掉似地,姿勢都不換地回答道。
「確實要」
看到他這令人不容置疑的,甚至是感受不到絲毫必要性的語氣,梵克漢儘管一肚子的不滿但也只是無語地不再說什麼。因為跟他爭論這些事未免太傻。
淡然地接受著自上而下瞪著他的梵克漢的視線,雷利烏斯從西服里掏出手機,聯繫了御劍機關。
「……『創造完美的人偶』……是嗎?」
好比看著什麼很招人一樣的東西似地看著雷利烏斯的手機,梵克漢咒罵似的這樣說。
那是雷利烏斯很早之前就說過的他的『目的』。而這一項研究需要花錢。所以才會去協助御劍機關。順帶也能通過御劍機關交代的任務探尋研究必要的『強大靈魂』。
而梵克漢之所以會協助御劍機關,做不死者殺手,都是因為他渴望著更加強大的敵人。
強大的存在。唯有這一點是雷利烏斯和梵克漢的共同目的。
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們彼此都尊重著對方的目的和思想。
「金錢、還有靈魂……必須要斂取這種東西進行的研究,我不覺得有什麼正當性可言!」
低吼似的梵克漢的話中帶有一股厭惡感。
早都已經習慣被他這麼說的雷利烏斯的眼睛……被遮擋起來視線甚至沒有轉過去,只是想要從這壯碩的搭檔身邊路過似地走了。而他前往的地方就是那隻被踩死的蟲子的屍體。
「先不說這個了,梵克漢。關於剛才找到的使徒的殘骸」
俯視著已經被踏遍得如同無機物一般的蟲子。雷利烏斯興趣索然似地看了看。
今晚他已經是第二次這樣俯視蟲子的屍體了。但第一次那隻並不是他們收拾掉的。
梵克漢把他的強力武器——雙手交叉在厚實的胸前。
「……是啊。現在已經不用懷疑了,除我們之外還有人在狩獵斯比納的使徒」
異形的使徒們一般都不喜歡引人注目。偏好潛伏在影子深處,在他人看不到的地方突然伸出魔爪。
所以,對於行走在照明遍布的繁華街上的一般人來說基本見不到。如果被找到的話,那下一瞬間就會丟掉性命。
換句話來說,這就意味著除開梵克漢他們,還有大概不能算是一般人的誰正執行驅蟲行動。
「而且似乎還相當落力啊」
雷利烏斯自言自語似的輕聲嘟囔。
昨天和前天,雷利烏斯和梵克漢都找到了和他們自己無關的使徒的屍體。
估計都是同一個人所為吧。特徵在於那堪稱強烈的銳利,而且還相當執著地切成小塊的斬擊痕迹。
「……我很感興趣」
使出把使徒砍成碎塊的斬擊的人到底是什麼人物呢。面對著腳邊那和優美相去甚遠的被粗暴破壞過的屍體,雷利烏斯把輕輕握起來的手撫向了下巴。
「貴彩那邊怎樣?」
梵克漢很無聊似的這樣問,而雷利烏斯頭也不回地回答。
「正在調整」
「正在調整?調整什麼……」
話還沒說完的梵克漢的話音就被銳利的破空聲斬斷了。
要說屏住呼吸迅速扭轉身體,那還是梵克漢更加快。等他足以揚起一陣沙塵地猛踢地面迅速後跳,一道小小的人影就立刻沖了過去。
淡淡的桃紅色如輕盈的花瓣一般飛舞。
「雷利烏斯!」
在怒吼一般的警告的同時,火花在雷利烏斯眼前飛散。那鈍鈍的聲音就是雷利烏斯斗篷下出現的白色人造手腕把堅硬的金屬架住的聲音。
被他接下來的是刀刃。
是在太陽還沒徹底下山的餘光之下反而散發出危險光芒的日本刀的斬擊。
「……小姑娘?」
在近處看著襲擊者,雷利烏斯驚訝地喃喃道。
衝過來的人是一個少女。
她還是個小孩子而已。烏鴉羽毛一樣黑的頭髮被工整綁好,嬌小的身體披著淡桃色和淡紫色的和服。
白皙的手上握著一柄不像是還未成長完畢的少女能單手輕鬆揮舞的,貨真價實的日本刀……少女順速揮出一閃之後,又立刻收回到了腰間的刀鞘中。
突然直衝過來的人是輝彌沙耶。
既銳利又通透的紅色眼睛綻放出冰冷的光芒,沙耶壓低了姿勢,以敏捷的動作拉開了距離。
「梵克漢=赫爾辛?」
沙耶和雷利烏斯和梵克漢。從構圖上來說,他們三人都保持著相當的距離,而沙耶則交互看了看被黑色眼罩遮住眼睛的男人和那壯碩的高個男人。
和她這十歲出頭的年紀相反的是,她那稚氣未脫的聲線異常冰冷。雷利烏斯和梵克漢都從中感受到了一股不帶有溫度的殺氣。
「你認識她?」
雷利烏斯看著梵克漢這樣問。
而梵克漢粗粗的眉毛擰出了深深的皺紋,注視著眼前這亂入的穿著和服的少女。
「不,不認識」
「不過她好像找你有事」
雷利烏斯像是表示和自己沒關係似的,淡定穿過梵克漢和沙耶之間走到了整理得平整的施工現場另一邊。
雷利烏斯算是退下到了觀眾席上去之後,梵克漢和沙耶自然就直面彼此了。
「找我有什麼事,小姑娘」
梵克漢帶著威壓一般的分量這樣問陌生的少女。高挺的鼻子抽了抽。
少女身上有一股叫人厭惡的味道。一股不祥的味道。
可歸根究底,哪怕他鼻子不好使,也不會覺得這個能毫不顧忌別人旁觀就抄著刀上飛衝過來的少女是個安全的存在。
沙耶挺直了後背,瞪著站在自己正面的男人。眼裡沒有畏懼和膽怯,反而有一股像是在說可算找到你的興奮,以及鎖定了目標的凌冽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