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一章 (里)等級提升

陰森的黑暗,屍體的腐臭,以及食屍蠅翅膀震動的聲音。

這些是我最初的記憶。

當我醒來,就發現自己被壓在屍堆之中。

我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弄成這樣的,我甚至沒有和自己相關的記憶。

我絲毫無法理解當下情勢,只知道自己處在一種很討厭的狀況。

我不想再繼續深入思考下去,開始試著逃離這裡。

沾滿油脂的腐肉令人慾嘔,我想辦法扒開屍堆。數分後,好不容易清出一道通往外面的縫隙,我勉強將頭擠出縫隙外。

緊接著,我看到月光下的針葉樹,看來我好像在森林之中。不過我當然不知道這是哪裡。

我拚命爬出屍堆,腐肉擠出了噁心的黏稠聲。爬出屍堆的我用四肢站穩,想搞清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低頭確認腳下。

我發現腳下是堆積如山的白狼屍骸。

雖然我依舊不清楚自己所處的狀況,但罕少我弄清楚了兩件事。

第一,我好像和那些白狼長得幾乎一模一樣。

第二,我的外型和白狼相仿,但根本上秈那些動物有決定性的不同——

——我是一種被稱為魔物的存在。

這件事沒有任何人告訴我,但不可思議的是,就只有這件事我心知肚明。

當我了解這一點後,內心也不再動搖。我已經沒有其他想知道的事了。

我爬下屍堆,到森林裡探索。

在生命氣息微弱的暗夜森林中徘徊一會,我找到一座小池子。魔物不需要任何飲食,只是沾在身上的血肉令人不快,我打算到水池清洗一番——我一接近水池,鼻子就聞出了些微異常。

「(有毒嗎……)」

當時我還不會講話,但直覺認定那有危險。現在回想起來,毒素可能就是白狼大量死亡的原因……不過,思考這個也沒意義,這和我沒有任何關係。

我轉過身子,再一次望向白狼屍堆後……不抱任何感慨,靜靜地離開了。

打從我降生後,有一陣子我只是茫然地活著。

茫然地流浪,茫然地睡覺,茫然地隨風飄泊——茫然地襲擊人類。

我沒辦法有條理地解釋這些行為的理由,即使我遇上「他」之後,獲得了某種程度的知性和語言能力,也還是無法說明白。

我只能說,那是在做我自己該做的事。

這種情況套用在一般動物上,大概就是所謂的「本能」吧,但這個字眼還是無法充分說明我的行為。畢竟,那不是為了生存或繁殖的行為。襲擊人類就是我的目的,沒有任何的理由。

可是,從我身為魔物的實際感受中來想,有一件事是可以斷言的……當我一看到人類,會反射性地產生一股強烈的「排斥感」。

感覺這種情緒和惡意或殺意又不太一樣,純粹是一種「想叫人類滾出去」的情感。我並沒有鞏固特定區域為自己勢力範圍的意識,實際上就算有多少動物或昆蟲跑來我的地盤,或是有魔物搶走我舒適的棲息地,我也毫不在乎。唯獨遇到人類時,我會萌生一股熱血沸騰的怒意,下意識地使用暴力排除他們。

當中不帶任何罪惡感或危機感。我只是做該做的事,僅此而已。

……直到某天晚上,我對一個年幼的孩子舉起狼爪。

那一天,我襲擊了在山中偶遇的人類。

當時,還不具備知性的我不明白他們的身份。現住想想,他們應該是被喻為山賊的集團。我不記得他們有多少人,大約二十人以上吧。

山賊不是普通的旅人,他們離群而居,專靠暴力秈下三濫的勾當營生。因此他們「對付魔物」的技術遠勝尋常騎士,裝備的也全是卑鄙惡質的武器。其中,還有人使用一種名為「魔法武具」的兵器。

他們露出殘忍的微笑,意氣風發地和我對峙,似乎很得意能再添一筆戰績……

遺憾的是,我比他們更強。

那時我對自己的實力沒有自覺,可是遇上不利魔物的「加護節」,我的兇悍和戰鬥力依舊異常強大。

我的前肢和尖牙,輕易毀壞了堅硬的武器,粉碎了鎧甲,敵人的生命盡數消散在我沾滿鮮血的狼爪下。

陷入恐慌的山賊沒命地逃跑,我甚至追上去將他們全宰了個乾淨,這對我來說是很罕見的事。前面我也說過,我攻擊人類的理由純粹是起因於「排斥感」,平常我不會刻意追擊逃亡的人類。但不知為何,當初的我似乎非常討厭山賊那一類人種。

等我把所有武裝山賊全都殲滅後——

我發現山賊持有的一個大麻袋在不斷晃動。看來,裡面有什麼東西在亂動。

我提高警覺接近麻袋,正要對持續蠕動的麻袋揮下狼爪。但我突然猶豫了。麻袋裡的東西顯然是生物,但那也許不是人類,而是普通的動物。

當時的我不是什麼善良的存在,卻也不會因無益的殺生感到愉悅。

我就只是個單純的魔物。

茫然的生活,不抱任何目的,莫名憎恨和攻擊人類,我就只是這樣的存在。

也正因為如此——我到現在還無法理解當時的經歷。

我真的不懂。

明明我一鬆開麻袋——裡面就滾出了一個人類的孩子。

我不懂,為什麼自己沒有揮下狼爪。

「哇啊啊!媽媽!媽媽!」

「…………」

那是一個四到五歲左右的小女孩。現在回想越來,感覺她的身段比一般人優美,恐怕是被山賊拐走的吧。

但那時候的我只是一個魔物,當然不會懂這些道理。

我明明不懂……卻沒有揮下爪子。

小女孩哭喊一會後,只有那麼一瞬間,她訝異地看著我……等她下一秒發現周圍的慘狀,又再次陷入恐慌之中,之後連滾帶爬地衝下山。

我目送小女孩離去,但我馬上就不想再管她,徑自走向我當時用來棲息的山頂。

當下我的心境同樣是一片空白,無喜悅、無悲哀,也無滿足感。

然而同時,也沒有違背本能的罪惡或焦躁感。

當我放走那個小女孩,不知為何,一切都變得無所謂了。

那種解放感,就好比纏在身上的某個沉重枷鎖解開了一樣。

為什麼我會拚命追擊那些山賊呢?比起放走那個小女孩,我對自己過去執意襲擊人類的原因更加好奇。

我也不是不再厭惡人類了,「我對他們沒興趣了」是最接近正確解答的答案。

那也許是我第一次,心中有了類似「從容」的些微寬裕吧。雖然無法理解,卻絕非感到不愉快。

我踩著岩壁輕快蹬上山頂,跳到我當初的棲息地,一塊視野良好的大岩石上——

「啊啊,歡迎回來,你回來得好慢喔。」

——隨後,我發現那裡有一個人類外型的「訪客」。

「!」

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覺得驚恐。要說我絲毫沒有大意,就書過其實了。饒是如此,我竟然沒發現有生物近在咫尺,這對我來說是前所未有的異常狀態。

「嗷嗚嗚嗚嗚嗚!」

我立刻擺起警戒架勢,發出低沉的威嚇聲。可是對方僅是坐在岩石上晃腳,並沒有擺出對敵態勢。

風起雲湧之間,月亮自雲間露臉。

在月光的照耀下,我這才看清「訪客」的身影。

「————」

對方是一個令人驚艷的美少年,連身為魔物的我也深受吸引。

少年的銀色長發因月光而閃耀,白晰的肌膚晶瑩剔透,感覺似乎能夠透過他的肌膚看見另一頭的景色,身材則是既清瘦又唯美纖弱。他穿著類似騎士制服的拘謹裝束,身上卻沒有任何兵刃防具。每當他動一下,掛在他脖子上的水色鈴鐺就會響起輕脆的聲音。

這絕對不是一個人類來到深山中該有的輕便裝扮。

然而……他擁有壓倒性的存在感,連我也被震懾住了。

我就像被施了定身術一樣動彈不得。

少年的心情很好,讓人覺得他彷彿就快唱起歌來了,和越發緊張的我形成強烈對比。

不過,我不能放鬆警戒。我更兇狠地威嚇對方。

——隨後,他用一種流暢到很不自然的動作,起身秈我對峙。

我全身汗毛直豎。

我有預感他要出手了。過去,我對一此一人類高手的攻擊也多少抱有緊張感,但這個少年帶給我的預感是完全不同次元的東西。那不是攻擊或負傷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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