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十四章

我抵達的公園,一如往常地看起來十分平穩。

雖然沒什麼人經過,但也不至於完全沒人。這點讓我安心了些。

氣喘吁吁的我邊脫下大衣邊跑向那張長椅,滿身的汗水讓我全身一冷。我忍耐著身體的顫抖——來到她所在的長椅。

剪短的頭髮,灰色的外套,黑色的長裙。

這優雅的打扮的確不像鈴小姐,只是那條鈴鐺項鏈仍掛在脖子上。我盯著顏色變得清晰的她。

「鈴小姐。」

叫了也沒反應。雖然因為我跑來了她也沒回頭,所以我有在猜想是不是這樣,但這是她的幻影。我一直當作商量對象的她。

我把手放在長椅的椅背上。

「鈴小姐。」

既然幻影還在這裡,就表示還來得及。我把大衣掛在長椅的椅背上,拿出手機,又撥了一次電話給鈴小姐。

從旁邊不遠處立刻響起了來電鈴聲。

「咦?」

小女生唱著的童謠。

那聲音從我的手機以及附近的樹蔭下分別傳來,像是二重唱。

在我理解這是怎麼一回事之前,我便朝著傳出聲音的方向搭話。

「鈴小姐?你在哪裡嗎?」

回應的我是個陌生的男人,他從樹蔭下回答我。

「要找她的話——不就在那裡嗎?」

「……咦?」

我低頭看向長椅。

坐在那裡的是鈴小姐的幻影。雖然她微微低著頭,所以看不見表情,但應該是這樣吧。因為她完全沒有回應。

可是幻影應該只有我能看見才對——

「鈴小姐?」

這時我注意到她的側腹部。深灰色的外套上,開始逐漸浮現黑色的污漬。

我不知道逐漸擴散開來的那個是什麼。

無法理解。像那天一樣,倒在柏油路上的背影——

「鈴……小姐?」

沒有回應。

怎麼可能會這樣?居然沒趕上……怎麼會……所以我……

「傳這封訊息來的是你?」

我看不到男人的身影,只能聽見聲音。

極為平靜,聽起來好像有點開心,卻又偷偷害怕著的感覺……

我半是愣住地看著手機畫面。

傳出了童謠《過去吧》。

可是這卻未能傳達到她那裡。

不對,不可能會是這樣,這是假的。

居然又再度重演,這種事——

『——別擔心,我不會拋下你一個人的。』

在腦內響起的聲音。

是鈴小姐的聲音,也是神長哥的聲音。

總是支持著我,拯救了我的人的聲音。

正因為有他們,我才會在這裡。

我不能自己搞砸這一切。

還早吧——撐住。

我重重吐出一口氣。

好不容易剋制住差一點就要失去理性大叫的自己。

我以顫抖的手指操作手機,童謠的歌聲停了下來。

我深呼吸。

「……那訊息是我傳的,不過你沒遵守約定吧……我已經報警了。說有殺人犯在這個Z公園裡……」

淡淡地這麼說的我,簡直不像是自己。

我面對長椅彎下腰,輕輕地觸摸外套上逐漸擴大的血跡。然後確認了一下指尖,上頭的確紅得令人厭惡。注意到鈴小姐的身體還溫溫的,我詛咒起自己。

男人以鼻子哼笑出聲。

「你就算報警了,也只會被當成小孩子的玩笑話罷了,沒人會相信你的。」

「要是這個公園裡出現屍體,再怎麼說警察都會注意到吧。我也跟你殺害的那位母親的妹妹說你是在轉角把人擄走的了。你已經完蛋了。」

要是在小範圍內死了很多人,警察也會認真調查吧。到那個時候應該就能搜集到很多目擊證言了。就算他不是什麼走在住宅區會被人懷疑的長相,但大白天的本來就沒什麼人會走在這一帶。

我嘴上說著這些事,但還沒有好好地理解現實狀況。我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動也不動的鈴小姐身上。我想脫離這場夢境,我明明就想說一定要做點什麼的。

「對了……叫救護車。」

都這時候了我才想到這件事。

應該還來得及吧,因為只是稍微被刺傷而已。動也不動,也沒有回話,但是還來得及……

但是男人在我這微小的希望上潑了冷水。

「很遺憾,你已經來不及救她了。傷口很深,沒救了。比起那個,你過來這邊吧,我們來對個答案。」

男人的聲音這麼說。

那傢伙打算把我也殺了吧,然後趁機儘可能地逃到遠處。

真是愚蠢的誘導,沒有人會答應的。

除非是行事魯莽、不考慮後果的小孩子。

「……我知道了。」

他一定瞧不起我,覺得反正我只不過是個小孩子吧。

實際上我的確是小孩子,不過直到剛剛為止我都不是這麼想的。

所以我不會讓事情就這樣結束,我不會讓他逃掉的。

至今為止,我為了幫助那些只有我能看見的「他們」費了多大的苦心啊。我拚命想讓他們避開不合理的死亡,卻無法成真——而這傢伙卻主動將死亡加諸於他人身上,我不可能原諒他。

我抬起頭,再度將大衣拿在手中。

接著最後再一次——帶著遺憾與後悔凝視著她。

「鈴小姐……對不起。」

你一定會叫我快逃吧。

但我不要。我對於現在這個狀況、過去愚蠢的自己,以及搞不懂在想什麼的殺人犯都非常憤怒。對於把你卷進這種事情里也是。

我想被他所殺的人也一定都很想生氣吧,可是他們已經無法再生氣了。所以就由知道「他們」樣貌的我代替他們來做這件事。

我只拿著外套轉身面對樹蔭,但在這時候稍微停下了動作。

我拿在手上的大衣掉在地上,但我沒注意到這件事,再看了一次長椅。

「……咦?」

困惑只有一瞬間。

我立刻理解後,彎下身子,緩緩地從地上撿起大衣。

「趕快過來啊。」

男人的聲音催促著我。

雖然表現出大人的餘裕,但他的內心應該很焦急吧。這裡不是他準備周全,事先找好的藏身之處,而是有人會經過的公園。不知何時會有人經過。

所以我……對那傢伙說:

「你過來。」

「……」

「過來啊,你不是要對答案嗎?想要封住我的嘴,就不要躲著,過來這裡。」

你是連這種事情都辦不到的膽小鬼嗎?這句話我沒說出口。

我不是想要隨意挑釁他,而是真的這麼想。

我在叫那個只會偷偷摸摸躲起來殺人的傢伙,作為一個殺人犯現身。

如果連這都做不到,那就趕快逃走吧,不要因為我傳給鈴小姐的訊息就怕成這樣。

沉默並不長。

男人從樹蔭下走了出來。

沒有特徵的長相,灰色的西裝可以徹底融入白天的住宅區中。

實際上我也看過這傢伙好幾次,但都沒有太在意他。只把他當做簡直像是一部分景色的行人看待而已。

看起來像是年輕公司菜鳥的男人,掛著虛偽的笑容開口。

「你有什麼想知道的事情嗎?像是我為什麼要做這些事之類的。」

「我沒興趣知道,有事想問你的是警察跟死者家屬吧。」

「我倒是很在意你是怎麼發現的。」

「我可以看見被你所殺的人。」

我明明說了實話,男人卻不相信的樣子。他像是覺得我在愚弄他,露出苦笑。我已經看慣這種大人的反應了,只有神長哥和鈴小姐不一樣。

男人邊笑邊走近,他的左手上握著鈴小姐的手機。右手上則是……長約十五公分的小刀。那銳利感讓我反射性地縮了縮身子,可是我很快地甩甩頭。

「……沒事的。」

我看過更凄慘的死狀,更看過想活下來卻沒能活下來的人,臨死前的樣貌。

也曾呆愣地看著保護自己的人死去。

跟那些相比,現在——還是憤怒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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