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早上的尖峰時段,站內也變得比較平穩了。
這時才三三兩兩從電車上下來的,是第二節開始才有課的大學生,或是來買東西的主婦等,儘是些不急不忙的人。
從他們的角度來看,站在樓梯底下不從剪票口出去的我一定很奇怪吧。應該說可能已經有人去通報站務員說有可疑人物在這裡了,站務員異常頻繁地在剪票口前來回走動。
「真糟糕……」
雖然我以前也常令人起疑,但至少沒被逮捕過。不過曾經多次被警察搭話,也有打電話到家裡過。
這次要是也變成那種狀況就慘了。至少在我想辦法對看見幻影的上班族做點什麼之前,我不想離開這個位子。
我背對剪票口,爬上階梯。幾乎已經不透明的幻影從旁邊跑了上來,我看了他一眼。
——年紀大約三十齣頭。
短短的頭髮有些睡得翹起來的痕迹。那混雜著焦急與不滿的表情,在平常或許很溫和吧。然而現在的他右手緊握著車票,只想拚命地趕上去。我茫然地想著,那張車票感覺好像會弄丟。
「……根本不是說車票的時候。」
他會先弄丟的,是自己的性命。只要這可以想辦法挽回,就算弄掉多少車票都無所謂吧。
我跟在他的幻影后往上走,從口袋中拿出手機確認時間,上面顯示的時間是早上十點,距離我們約好的時間正好早了一小時。
「希望能在鈴小姐來之前搞定啊……」
我握緊滲出汗水的掌心。
我今天一個人提前過來的理由只有一個——為了直視幻影死亡的瞬間。
至今為止我都沒有正視過那瞬間。因為在各種不同死法中,電車事故的死亡現場也是格外凄慘。
跟鈴小姐在一起時雖然有為了確認死亡原因而看了一眼——但果然還是沒能看清楚。那時候我所看到的只有從月台上墜落的他以及……在那之後立刻被電車給撞飛的他而已。而那應該是他被撞飛的場景,可能也有大半是我想像出來的畫面吧。
所以我一定要先做這件事才行。
要是就這樣逃避面對不想看的事物,要是發生什麼預料之外的狀況就無法挽回了。幻影雖然會不斷重來,一直死上個好幾百次,但本人的死亡只有一次。為了防止這一次的發生,我必須用上自己的全力才行。不這樣的話,我就沒有資格站在鈴小姐身邊吧。
——機會只有一次。應該說,我希望看一次就好。
正因如此,我在猶豫後選了非常接近事件實際發生的時間。因為太早過來看的話,有可能因為幻影不夠清晰而無法掌握足夠的情報,那可就麻煩了。這畢竟不是會讓人想一看再看的場面,我也不覺得自己的精神有這麼強韌。既然會自己忘卻過去,我顯然是個脆弱的人吧。
所以我現在終於要面對了。
「……真討厭。」
背上滿是冷汗。口乾舌燥,彷彿嘗到血的味道。
腳步愈來愈沉重,我的身體拒絕繼續往前進。明明看過那麼多幻影,卻還是個膽小鬼,我都討厭起這樣的自己了。
不過一碼歸一碼,不能混為一談。
「……只要這樣就能拯救一個人的性命,豈不是非做不可嗎?別擔心。」
我把鈴小姐說過的話說給自己聽,閉上眼睛。
接著一鼓作氣踏上最後四階階梯——然後睜開眼睛。
可以看見的只有站在月台上等電車的情侶、坐在長椅上的老奶奶和陪同的女性、以及正在補充自動販賣機的幾個工作人員。這僅有寥寥數人的景象,卻讓我有一瞬間覺得不太對勁。儘管覺得有什麼奇怪之處,我卻不知道那是什麼。
就在我下意識歪頭思考時,「他」穿過我的身體。
在不禁愣住的我面前,他的幻影一邊拿出手機,一邊放慢步伐,開始沿著左側下行方向的月台黃線走著。
在那之後——他的身體忽然往左踉蹌了一下。
他立刻停下腳步,想維持身體平衡。西裝上衣以奇怪的形狀向左側延伸,他的表情大變,面對軌道的方向大叫著些什麼。
然而已經失去平衡的他無法重整態勢,他就像是被拖著似地掉下軌道。
然後——身體四處飛散,不見原形。
「……」
我捂著嘴蹲下。
我看見自己的休閑鞋和灰色的月台,但視線很快因淚水而模糊。
我好不容易才咽下衝到喉頭的胃液。好噁心,我完全無法思考除此之外的事情。我好想就這樣蹲著失去意識。
剛剛看到的景象在瞬間強烈地烙印在腦海中,我的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著。
真想吐出來,讓自己舒服一點。但現在在這裡吐了就糟了,要是被人帶去站務員室我也很困擾。
老奶奶注意到我的狀況,從長椅上起身走了過來。
「你怎麼了?還好嗎?」
「……我、我沒事,謝謝你的關心。」
我緩緩起身。我的臉色大概跟我的話相反,看起來非常糟吧,老奶奶一看便擔心地皺起了眉頭。可是我在她繼續說些什麼之前,便轉身背對月台。就在這瞬間,我正面對又重新爬上樓梯的幻影,我下意識地緊閉雙眼。
「你真的沒事嗎?」
我無法立刻做出回答。
因為回想起剛剛的景象,我又無法自由地控制自己的身體。口中滿是討厭的味道,我只能快速地點頭回應。相對地,我試著將剛剛看到的東西化為單純的情報。
他邊看著手機邊走在月台邊緣……接著恐怕是被「什麼」給牽連,摔下了軌道。
問題出在那個到底是什麼。
看起來像是被什麼撞到,也像是被什麼給拖拉著……不,應該是被什麼給拖拉著吧。他的西裝之所以會以奇怪的形狀延伸,就是被什麼給拉著。
「這樣啊……」
他朝著軌道的方向大叫。
一般來說,在這種時候都會向人求助吧。但他卻看著應該沒有人在的軌道,就是因為那邊有正在拉著他的「什麼」在。
『——第三月台的電車即將進站。』
月台上傳出廣播的聲音,我睜開眼睛,和還在我身邊的老奶奶對上眼。我朝她鞠了個躬。
「抱歉,我只是有點困……真的沒事。」
「是嗎?早點回去睡覺喔。」
「嗯。」
雖然對擔心自己的人說謊很過意不去,但現在也沒辦法。老奶奶儘管不放心地回頭看我,還是為了要排隊搭上剛進站的電車而離開了……咦?剛剛跟她一起坐在長椅上的女性坐著沒走。什麼嘛,原來不是隨行的人啊。難怪老奶奶都跑到我這邊來了,她卻完全無動於衷。
老奶奶排在候車位置上沒多久後,電車就進站了。畢竟是這個時間,從車上下來的人也不多。我為了不要擋路而離開樓梯前,躲到列車路線圖的看板後面。待在這裡就不會看到「他」死亡的瞬間了。
接著我環視整個月台。
「那個人到底是被什麼給拖下去的……?」
我覺得月台上應該不太會出現什麼足以把一個成年男性拖下軌道的東西,如果不是有一定程度的大小和重量的東西……不過有那種東西嗎?一眼看過去,大多數東西都固定在月台上。實在找不到。
我看了一下時鐘,才十點八分。該不會在這一小時內會有起重機從外面伸進來勾住那個人——
「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覺得自己這想法實在太蠢了,我搖了搖頭。
這時候,咚——從某處傳來了堅硬的聲音。
是什麼聲音呢?我起身看向月台深處。年輕的工作人員打開了自動販賣機,正在補充飲料,旁邊放著一台載著裝有飲料箱子的大推車。
「……那個該不會是……」
疊放的紙箱加起來應該有二、三十公斤吧。能不能把一個人拖下去是有點難說,不過在滑手機時忽然從旁被撞到的話,應該會嚇到吧。
如果是這樣,出現幻影的那個人就是西裝的哪裡被推車給勾到了吧。雖然只要把西裝脫掉就好了,但應該沒有多少人可以在這種狀況下即時做出反應吧。換成是我也會一起摔落軌道吧。
「唉,這也只是假設……總之先回去剪票口吧。」
儘管是因為沒有其他可能才做出的假設,但目前我也找不到比那更可疑的東西了。雖然有很多令人不安的要素,但我一個人也沒辦法改變幻影。只能等鈴小姐來,把事情說明給她聽了。再等個四十分鐘就要到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