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章

『你很快就要死了。』

我想我應該是全日本最清楚,人在聽到初次見面的人對自己說這句話時,會露出什麼表情的人了。

驚訝、恐懼——更多的是看著來路不明東西的嫌惡眼神。

就算已經做好覺悟了,只要被那種眼神看著,還是會在瞬間感到心寒。

所以面對自己難以置信的失態,我立刻閉上眼睛。

只有鈴小姐,我不希望她用那種眼神看著我;要是被她用那種眼神看著,我又會想要回到自己那小小的房間里去了。

在為自己的膽小感到羞恥的同時,我也立刻做好了心理準備。不管她用什麼眼神看我,都不要有任何感覺——我一邊這樣說給自己聽,一邊抬起頭。

然而我睜開眼睛,看到鈴小姐的表情後卻愣住了。

大大的茶色眼睛直直地盯著我看。

「這是真的嗎?」

聲音中只有純粹的疑問。

她的確很驚訝吧,但她的眼中並沒有害怕和嫌惡的神情。

就像是單純對不可思議的事情問出「為什麼?」的小女孩。

我驚訝於她的反應——兩人呆愣地面面相覷。

「呃……你願意相信我的話嗎?」

「嗯~是還不知道啦,但看你一臉認真的樣子,我想好好聽你說明一下。」

她用空著的那隻手搭上下巴,點了點頭。長長的頭髮輕柔地舞動著。

以天真無邪的表情,理所當然地說著一點都不理所當然的事情。

這個樣子和我所知的鈴小姐完全不同。鈴小姐總是默默地聽著我的話,是只會接收、包容一切的存在,不會反過來問我問題。

不過正是因為這樣——

「啊……」

聲音卡住了。

快要就這樣說不出話來的我硬是擠出僵硬的聲音。

「謝、謝……你。」

眼眶滲出淚水,往下流去。不僅初次見面就對人家說了奇怪的話,還忽然哭出來,這局面不管怎麼說都無法挽回了。就算不是這樣,在女孩子面前哭也太遜了。這種事應該要在獨處的時候做才對。

我咬住嘴唇,拚命想要控制住自己的感情。努力回想著小學三年級時,班上的山田同學以超能戳中笑點的笑話在教室內引發一陣爆笑的事情。

然而就在我好不容易要止住眼淚的時候,手忽然被握緊了一下,害我差點叫出聲來。

「……哇!」

我還握著鈴小姐的手!

看著慌忙鬆手的我,她不僅沒有生氣,還輕笑出聲。

這是怎樣……感覺事情全都亂了套。

我的腦袋裡一片混亂,沒辦法整理自己的思緒。好像很丟臉,又好像很開心,連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現在的狀況。不硬是把思緒拉回正軌上的話根本沒辦法說話。

「對不起,我有點吃驚。因為實在很少碰到你這種反應。」

「我應該也是第一次被人說你快死了吧。」

「對不起!」

這麼一說的確是我太過分了,全都是我不對。

我打算重新擬定計畫。

「呃……說得直接一點,就是我不時……會看見將死之人的身影,我會看到這種人像幽靈一樣出現在各處,你也——」

「咦?出現在各處是指面露死相嗎?」

「不是。」

「那是頭上可以看見倒數計時的東西之類的……」

「也不是。」

這女孩是怎樣?真是個奇怪的人,為什麼會一臉興奮地咬著這個話題啊?她是忘記有人說她很快就會死了嗎?

鈴小姐茶色的眼睛閃閃發亮地逼近我,我對她這麼沒有距離感可言的行動感到有些害怕地說:

「不、不是實際看到那個人才知道的,只是會在那個人死去的地方看到幻影。比方說,如果是交通事故,就會看到衝到路上的小孩子的身影——」

「小孩子?那是在哪裡?得趕快做點什麼才行!」

「不,我那只是比喻……」

「趕快走吧!」

她抓住我的手。鈴小姐就這樣強行拖著我,筆直地朝公園的出口跑了過去。

「咦?等等,欸?」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我的腦袋完全跟不上。

這個人不聽人講話也該有個限度吧。要是在災難片中,她就是會搶先衝出去惹出一堆事,害得許多人被捲入其中喪命,卻不知道為什麼活到最後的那種人。

鈴小姐邊拖著我,邊帶著笑容回頭。

「啊,我叫瀨崎鈴子,你呢?」

「鈴子?」

「寫作鈴鐺的鈴,孩子的子,所以剛剛你叫我的時候,我有點嚇到。」

鈴小姐說完後稍微吐了吐舌,胸前那看慣了的鈴鐺型項鏈微微搖晃。

原來如此,這條項鏈的外型是呼應她的本名啊,「鈴」對她來說應該是常被人這麼叫的綽號吧。難怪剛剛她在說「認錯人了」之前也遲疑了一下,忽然被不認識的男人以綽號相稱,所以嚇了一跳吧。

我自己跑了起來,同時自我介紹。

「呃……我叫神長智樹。大一。」

「神長……智樹……?」

鈴小姐狐疑地復誦我的名字。該不會是跟我念同一所大學,所以曾經聽過我的名字吧……

鈴小姐又發出「嗯~」的聲音煩惱著。

「神長……?你說大一是……」

「這不是特別少見的名字吧?」

鈴小姐那像是在仔細確認的說法讓我有些不安,雖然她在那之後仍「嗯~」地煩惱著,但立刻用力點了點頭。

「哎呀,算了!反正現在也不是說那個的時候!好,那我們走吧,神長!我們是要去救人喔!」

「所以我說你是要去哪裡——」

就算這樣漫無目的地亂跑也不代表就會遇見「他們」。儘管我在來這裡的路上看見好幾個「他們」,可是從可以清楚地透過他們看到後面的景色這點看來,就證明他們還要很久之後才會死。要是想做點什麼幫助他們,就得在現場盯梢個好幾天,甚至要到一個月左右。

我思索至此,忽然想起某個景象。

——我最後一次看到那個,是在一個星期前。

從這座公園往車站的途中有條橫向的大馬路,在那條路的斑馬線前,不知何時起站著一個半透明的女高中生。

一開始幾乎是透明的,但漸漸有了顏色,可以看清其輪廓。也可以看出她的眼神中似乎有些害怕,又好像很疲累的樣子。

茫然盯著馬路的她只有一個下場——所以我在那之後就改變了散步路線。

幻影按照那個速度變得愈來愈清晰的話,我想那半透明的女高中生,身影一定很快就會和現實的她重疊了吧。因為我還沒聽聞在那條大馬路上發生事故的新聞,所以一定是在這之後才會發生的事。

我邊被鈴小姐拉著手跑著,邊艱困地開口。

「七號線的……斑馬線……」

「七號線是吧!我知道了!」

鈴小姐鬆開我的手。

不過這似乎不是因為她要獨自趕往現場,而是覺得這樣比較好跑。她不時會回過頭來,問我要往哪個方向走。除此之外便不會回頭,簡直像是相信我絕對會跟在她身後一樣。

氣喘吁吁、長發搖曳地奔跑的樣子。

那背影和我至今為止見過的人都不一樣。

我抬頭緊盯著她的背。

鈴小姐就這樣一次也沒停下來,毫不懷疑我地跑完將近一公里的路程。

而我……很丟臉的,光是要追上她就用盡全力了。

「所以是在這個斑馬線上發生了事故?」

「……應該是。」

鈴小姐看來是個運動型的人。儘管額頭上微微滲出一些汗水,仍未顯疲態,反倒是我累得一身汗又動彈不得。我蹲在看得見斑馬線的建築物轉角,喘得上氣不接下氣。

就在我累得全身無力時,鈴小姐遞給我一條手帕。

「來,拿去用吧。」

「……謝謝。」

她的手帕是不用熨燙、柔軟的毛巾料手帕。雖然和現實的她相遇還不到三十分鐘,但總有種這很符合她形象的感覺。

儘管為時已晚,我仍耍帥地硬是站了起來,回答她的問題。

「有個穿著制服西裝外套的女高中生……一臉陰沉地站在那個斑馬線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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