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尾聲:龍之死

在橫跨南北兩個半球的歐亞大陸東緣,有一條龍,現在正奄奄一息。

這條龍渾身噴火冒煙,激烈地翻騰著身體,因痙攣而不斷地抽搐著。那從太古時代就溫柔撫摸龍的黑潮,現在突然伸出了冷酷無情的大嘴,把受傷的龍,一片一片地啄碎,吞進了深海的胃袋之中。

中央構造線的南端,九州、四國和紀伊半島的南北部,大部分已沉向海底。北海道方面已有兩個半島脫離本土下沉了。西南部,一年前就呈現變異,現在有好幾個島子杳無蹤跡。

4億年前,在古老的大陸邊緣,年幼的龍種誕生了,同時,有一個瞎眼的巨人也誕生於這條龍和大陸之間,在漫長的歲月里,這瞎眼巨人一直在把小龍推向大洋,小龍一度茁壯成長起來,在波濤之上雄偉地聳立著。

而現在,這條龍突然被那巨人折斷了脊骨、弄翻了身體,被推壓進大洋下面了。

大變動以來,整個日本列島在短短的兩三年內向東南方向移動了幾十公里。

全世界的注意力都集中到遠東海洋一角的「龍之死」上了。這殘酷無情的變動,同時給人們帶來了刺激。原先的大陸漂移假說,現在正在成為現實,在世界的一角展現著。但是,對日本這個島國來說,它擁有近10000億美元的社會財富,國民生產總值居世界第二,取得了巨大的現代化工農業成就,如今卻要連同它美麗多彩的國土一起,被一種看不見的巨大力量吞食掉了。

美國、英國、澳大利亞的三艘航空母艦也成為世界新聞報道機關的採訪中心。在美國,一些粗製濫造的、關於地球變動的作品,竟成為暢銷書,被搶購一空。

在全世界的人們中,欣喜若狂的是那些地質學家和地球物理學家。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發射了七顆地質測量和氣象衛星,開始各種觀測調查。各國也成立了專門調查機構,開始活動。全世界的地球科學專家,包括專業學生,頃刻之間身價百倍。

「龍之死」,雖然只不過是消失了全球百分之零點三的面積,但對世界的影響是巨大的。這塊土地上的人們,曾過著世界最高水平的生活;這個國家的貿易總額佔世界的百分之四十;它是發展中國家原料的廣大市場和重要工業品的供應基地。總之,日本在世界經濟中的作用,已相當重要。而這樣一個國家如今面臨著行將滅亡的、毀滅性的災難,這必將給全世界帶來巨大衝擊。

「救救日本」的呼聲,響徹全世界。在各國街頭,都開展著募捐和集會活動。大部分人在抱有幸災樂禍心理的同時,又預感到將發生許多麻煩,大批日本人的進入,不知會使本國產生何種局面……

只有日本人,他們作為悲劇的當事人,一直在為救災而腳踏實地地工作著。救援組織內部不斷出現犧牲。美國的救護隊司令官倫德准將在記者招待會上,帶著驚訝不已的口氣說:「在日本救援組織中,從軍民到官方都湧現出了令人無限欽佩的英雄,在過於危險的地方,他們也敢於奮不顧身地衝上前去。應當說他們中的每一位都是英勇善戰的、了不起的戰士……」

最後關頭在日益迫近,日本人象要創造奇蹟似的、不分晝夜地緊張工作著。截止同年7月底,共撤離了6500萬人,從某種意義上講,這已經是個奇蹟了,因為平均每月撤走1600萬人,這速度是史無前例的。但是,隨著破壞和沉沒的日益嚴重,援救工作的效率顯著下降。到7月初,日本國內只剩下北海道的千歲機場可以使用了,救援工作的主要工具,也成為軍用運輸機和登陸艇了。

撤退計畫執行委員會,在為營救7000萬人這個目標而奮鬥。目前傷亡和失蹤的人數已超過1200萬人,救護隊也有5000人犧牲。還3000人正孤立無援、心驚膽顫地等待著援救的到來。

然而,被救出的人數在日益下降,救護隊由於艱苦的工作環境,死亡人數不斷增加。儘管如此,救護組織仍在日以繼夜、廢寢忘食地艱苦奮戰著,全體工作人員已有些精疲力盡,他們的情緒凄惻而絕望:「面對這狂暴肆虐的天災,我們這些人到最後會不會也被葬身於灰塵之下、被海水吞噬掉呢?……」

黑暗中,有三輛美國軍用卡車在尋找登陸點,好容易才找到後,卡車依次向登陸艇搭上木板,將幾隻用帆布包著的大木箱,御到了登陸艇上。

忽然美軍大喊:「站住!」把槍口對了過來。

片岡舉起手,用英語喊:「讓我們上去,有婦女和孩子。」

一個年輕軍官走過來問:「是老百姓嗎?」

「我們是救護隊觀測小組的,他們是老百姓。」

「很遺憾,我們是據最高領導的命令,冒險執行絕密任務的,不是來救人的。」

「可是,你能眼看著那些可憐的母親、孩子和老人,見死不救嗎?」

「我們無能為力。裝滿行李後,僅能容我們坐。」

「那是什麼貴重物資我不知道,但是有比人命更值錢的東西嗎?」

「實在很抱歉,作為軍人,我必須嚴格執行命令,你們不能上去,母艦馬上就要開了。」

片岡焦急地哀求著:「求求你了,這裡離制高點不到100米了,是相當危險的。向母艦聯繫一下派船救我們也行……」

那位年輕軍官還是不答應。從卡車的陰影里走出一個矮個男子,他問道:「斯科特中尉,若少裝一件行李,可以坐幾個人?」

「這是違反命令的……」

「這件工作是由我負責的!你告訴我,能坐幾個人?」

「五六個吧……」

「只坐婦女和小孩呢?」

「最多八九個人,可是,我沒法交待呀……」

「坐十個,我留下。給我一張紙和筆,我不會難為你的。」

那矮個子很快寫了點什麼,接著問片岡:

「有幾名婦女和小孩?」

「婦女六名,小孩三名。」

「派一個會講英語的男的去。」

接下來,那矮個子讓片岡把婦女和孩子們推到了船上,對他們說:「大家放心,以後會再見面的。」

不願和家人分開的一位年輕婦女站在艇首哭喊:「我不想走,要死,死在一塊兒好了。」

矮個男子安慰著:「到了美國,我會讓你們見面的。」

登陸艇起動了,迅速消失在黑暗之中。留在岸上的人們,呆若木雞般地佇立在那兒,一動不動。

那個矮個子摘下了鋼盔。片岡一看,驚訝地認出他是邦枝。

邦枝難為情地說:「沒想到在這鬼地方見面了,我現在主管這件莫名其妙的工作,本來以為此刻已和老婆在美國見面了……」

「裡面裝的是什麼。」

「現在還不能說。」邦枝泰然自若地回答,「我本應讓你們坐上去的,可是那些箱子關係到在外國生活下去的幾千萬同胞的將來。」

邦枝疲倦地爬進大卡車的駕駛室,說:「這兒司機偷偷給我留了一台野戰步話機呢。」

人們都艱難地爬上駕駛室和車斗。此時,大地又一陣劇烈的搖晃。

8月中旬,特大颱風襲向已沉沒一半的日本列島附近。大批外國救護船紛紛駛離日本,有些一去不返。

8月以後,「D-1」總部,搬到了海上的最大護衛艦「春名號」上去,中田和幸長仍在這裡處理大量情報資料。撤退計畫執行委員會改名救濟總部,遷往檀香山。

日本的6700萬難民,現在開始在露天帳篷的難民營中,安排「生活」的問題。仍留在島上等待搶救的3000萬人中,死亡的人數有300萬以上,其中有一部分是自殺。

剩下的兩千多萬人,70歲以上的老人占多數,有的是不願給子女增添負擔,有的是故土難離,在集中地點銷聲匿跡。在這些老年人當中,有一個年紀最大的,他此刻正躺在蒙滿了灰塵的室內。

「邦枝留下一個箱子,讓婦女和孩子坐上去了,是嗎?」

電報說他留了下來,說留下來的箱子是邦枝本人的『B號』箱……」

老人突然嘻嘻地怪笑起來:「他是怎麼知道的?你知道嗎?吉村。」

吉村不知所云。

「B號箱里是我故意做的手腳,幾乎全是贗品,竟給他嗅出來了。真是過癮。」老人笑著說,「接人的車子來了沒有?」

「來了輛大吉普。」

「那麼,你們走吧。花枝呢?她還在幹什麼呢?」

「大概在準備吧。」

「快點,帶她走吧。」

吉村慌忙走出房間,那姑娘忽然亭亭玉立地出現在老人面前。

「怎麼回事?你這種打扮怎麼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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