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七章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石燕跟黃海之間的聯繫就從寫信變成了打電話,這個頭當然是黃海開的,電話也都是黃海打過來的,但寫信是怎麼停了的,就有點不太清楚了,可能是因為剛打過電話,該說的都說了,就沒什麼可寫的了;也可能是因為剛打了電話,如果又寫封信,好像顯得太熱情了,所以就不寫了。

黃海說他的長途電話都是從一個朋友的朋友的辦公室打出來的,所以一般都是晚上人家下班之後才打,大概那時辦公室沒別人,比較安靜。也許因為是公家的電話,不用自己花錢,黃海一打就是好長時間,每次都是講到石燕感覺電話有點臭臭的味了,才找個借口掛斷。

她開始以為是自己嘴裡有什麼不好的氣味,把電話搞臭了,覺得很難堪,怕後面打電話的人在心裡罵她,總是想方設法把電話擦擦乾淨,回到寢室也趕緊漱口刷牙。後來乾脆防患於未然,估計有黃海電話來的時候,就仔細漱口刷牙一次,但她很擔心被好事者發現破綻,把她的漱口刷牙跟接電話聯繫起來,以為她有毛病。

後來她有點忍不住了,悄悄地問姚小萍:「姚,你覺得我--有沒有口臭?」

姚小萍湊上來,煞有介事地聞了一陣,聞得石燕怪不好意思的。但姚小萍考察過後搖搖頭,說:「沒有啊,你怎麼突然想到問這個?是不是跟卓越--有約會?」

「你瞎說什麼呀!我這段時間見都沒見他--」

「我還以為你們從那以後就天天見面了呢--」

「怎麼會呢?他那天生那麼大氣--」

「他生氣不還是因為你不肯留校嗎?我還以為他一定會心急如焚地來找你,好說服你留校呢。我那次等於是幫你們把窗戶紙捅破了,你們怎麼還沒--接上關係?」

石燕被問得惶惶的,也開始揣摩起卓越為什麼沒點音信。但她揣摩不出來,或者說她揣摩出了一個理由,但是她不願意相信。

姚小萍催促說:「好了,經過我鑒定了,沒口臭,快去吧!」

「去哪裡?」

「當然是去約會啦,你這麼關心有沒有口臭,肯定是跟哪個男生有約啦,那就快去吧,管他是桌越還是凳越,先越過去再說吧--」

「慌什麼?樓下的門房老伯還沒來叫呢--」

「噢,是等電話?哈,我也有過這種經歷,就是講得太久,把電話都講臭了。別擔心了,誰都一樣,口水噴多了,電話當然會臭。」姚小萍好奇地問,「你等誰的電話?是你那個--名校男朋友--黃海?」

石燕還沒來得及否認,姚小萍又說:「肯定是黃海,他在追你吧?你很猶豫吧?象塊雞肋,吃又沒啥吃的,扔又捨不得扔。不過你可要想好了,如果是準備跟卓越的,那就趁早把黃海斷掉,不然的話,讓卓越知道,有你的好果子吃。」

這話把石燕激將得很不舒服,彷彿是卓越親自在威脅她一樣,她反駁說:「卓越是我的什麼人?憑什麼他知道了就不給我好果子吃?

「你現在留校不留校就捏在他手裡,如果他知道你還在跟那個黃海藕斷絲連,肯定會讓你留不成校--」

石燕的火氣更大了,她最恨這種仗勢欺人的傢伙,她也最討厭別人把她當那種為了留校就可以出賣自己愛情的人。她忿忿地說:「我留校的事捏在他手裡?你別替他吹了,我從來沒求他為我辦留校的事。就算的確是捏在他手裡,我也不怕他,大不了就是不留校了,他還能把我怎麼樣?」

姚小萍拍拍手:「好,有骨氣!不過骨氣值多少錢一斤?對卓越這種人,不利用也是白不利用,只要心裡知道防著他,利用他一下也沒什麼關係。我們可以先給他一個印像,讓他覺得只要他幫成了我們這個忙,你就會愛他。等到我們兩個人都在師院站穩腳跟了,再跟他翻臉不遲--」

石燕沒答話,心想你倒說得輕巧,反正又不是你出賣愛情。不過她知道跟姚小萍說這些也沒什麼用,姚小萍也不怕出賣愛情,更不怕你指責她出賣愛情。她覺得活到姚小萍這個地步了,人生就少了很多痛苦,因為她有個很深的體會,人活得痛苦都是因為太在乎別人說什麼了。一定要把臉皮練到城牆厚了,人才能過得無憂無慮。

姚小萍警告說:「不過即便你不怕惹惱了卓越,我也覺得你沒什麼必要跟你這個姓黃的同學周旋,白費時間。他現在天高皇帝遠,什麼忙都幫不上,就會打電話,想拴住你,這種人--也是很自私的,又想馬兒跑得好,又想馬兒不吃草,什麼力都不出,好處都讓他賺盡,世界上哪有那麼好的事呢?」

「他在F市那邊也幫我想了很多辦法的--」

「想辦法?恐怕也就是閉著眼睛想想而已。他想出什麼辦法沒有?肯定是沒想出,不然早把你弄F市去了,你還用得著留校?」

「F市跟這裡不一樣,他一個外地人,能有什麼辦法?」

「那他怎麼不幹脆到這裡來?如果真的是喜歡你的話,他可以要求分到師院來,還可以利用他名校生的身份為你謀點利益,比如向學校提出讓你留校。對了,你可以就用這個來考驗考驗他,看他願意不願意來D市,看你在他心目中究竟有多重--」

這個正好戳在了石燕的痛處,她有點不耐煩地說:「我們的事,你不懂,我看我們還是別說了吧--」

姚小萍趕快住了嘴,剛好門房老伯也在喊石燕接電話了,總算把這場談話結束在翻臉之前。

但是石燕心裡的那個包倒是又被吹脹了,鼓在那裡很不舒服,在電話上講分配的事又不方便,也不敢真的考驗黃海,所以她只跟黃海講了幾句話就找個借口掛掉了。但她剛上樓,門房老伯就又在叫她接電話,她跑去一聽,還是黃海,她有點不耐煩地問:「又是什麼事?」

「沒什麼事,就是不太放心你,覺得你好像--心情不好一樣--」

她想,我心情不好就是你惹出來的,難道你連這都看不出?但她沒這樣說,只很淡然地說:「我沒事,就是功課有點忙,如果你沒別的事的話,那我掛電話了。」

黃海很知趣地掛了電話,但很快就寫了封信來,寫得很長,說了很多,都是些安慰的話,還講了一些大道理,叫她別為分配的事擔心,不管分在哪裡,總是能考出去的,他留在A大,就是為了便於幫她打聽考研的信息,搞考研的資料,等等。

黃海的這個說法倒是令她心中的包消了不少,至少以後姚小萍問起,她也有個比較充足的理由可以交代。她也不知道自己這算怎麼回事,好像承認了黃海是她男朋友一樣,不然的話,她怎麼會在乎黃海究竟喜歡不喜歡她呢?或者女孩就是這樣,對生命中的每一個男孩,不管喜歡不喜歡的,也不管今後會不會走到一起的,都不放過,都要證明了別人是愛自己的才罷休。

她不知為什麼想起姚小萍嘲弄那些愛佔小便宜的人的說法:連挑大糞的從旁走過都要沾一指頭。不過她覺得把黃海比作大糞很不恰當,把她自己比作愛佔小便宜的人也不恰當,但不知為什麼,這個比喻就老在那裡轉悠,趕都趕不走。

看了黃海的信,思前想後,也寫了一封長信,把這段時間畢業分配的事都寫了進去,包括姚小萍和卓越之間的戰術較量,都描寫了一番,寄了出去。

黃海會怎麼評價卓越,她不看回信也能猜出,但是黃海會怎麼評價姚小萍,她倒真的有點關心。她現在有點惶惑,覺得姚小萍對她的生活和想法有太大的影響,但她不知道要怎麼對待她跟姚小萍之間的友誼,好像到了既擺不脫也發展不下去的地步。

她在寫給父母的信里曾談到過姚小萍的事,她跟父母之間比較隨便,什麼話都敢講,她父母一般都能理解。但那次雖然還沒到姚卓火拚的地步,她父母也看出問題來了,警告她別跟姚小萍這樣的人來往,說結交這樣的人沒好處,就算姚小萍不在背後踩你幾腳,也會讓你沾染上市儈氣,特別是這種腳踏兩隻船的做法,怎麼講都是沒道理的,對人對己都不公平,對孩子就更不公平。

她從那之後就不敢跟父母講這些了,因為她潛意識裡知道她父母批評姚小萍的話,也可以用在她身上,她只不過是沒把自己的內心活動全都告訴父母,如果告訴了,她父母肯定也會批評她,叫她別周旋於黃海和卓越之間。

但她從自身的經歷出發,也比較能體會姚小萍的處境,誰願意腳踏兩隻船呢?還不都是沒辦法嗎?如果兩隻船明顯的一隻好一隻破,那誰還用得著冒那個掉水裡去的危險,踩在兩隻船上呢?肯定都是因為兩隻船都不夠好,但又都不夠破,所以才拿不定主意究竟該棄掉哪只船。

她經歷了這次畢業分配,對姚小萍的那些「市儈」理論和做法,也沒有十分抵觸,因為她自己也在到處找路子,她父母也在到處找路子,她認識的人都在到處找路子,比姚小萍也好不到哪裡去。也許所有的人都比姚小萍好不到哪裡去,那些看上去不「市儈」的人,要麼是因為生活比較順利,不用這麼「市儈」;要麼就是骨子裡其實很「市儈」,只不過掩藏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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