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

石燕把孩子遞給姚媽媽抱著,自己去查看電話線,左查右查都沒發現問題,為保險起見,她又往姚小萍那裡打了個電話,是通的,她趕在對面拿起話筒之前掛掉了。然後她再給黃海打電話,還是打不通,無論是實驗室還是寢室都打不通。

她失聲痛哭起來,姚媽媽嚇得連聲問:「是不是萍兒她——」

她連連搖頭,一把抱過孩子,抱得緊緊的。孩子好像知道此刻不是鬧騰的時候,很安靜地沒哭。她感覺黃海是出事了,他每次裝得那麼無動於衷,肯定是在騙她。像他那樣熱衷於社會調查的人,會不參加這麼重大的活動?不知道為什麼,她眼前全都是坦克在黃海身上碾過來碾過去的情景,可能是因為這一個細節特別可怕,而她每次最擔心最害怕的事,總是一件件發生了。

她又打了幾次電話,仍然是打不通。她只好往姚小萍那裡打電話求救,等姚小萍接了,她哭著把打不通黃海電話的事說了。姚小萍安慰說:「可能是電話線出問題了吧。你不是往寢室和實驗室都打過了嗎?都打不通吧?那剛好說明黃海沒出事——而是電話線出了事,總不能說坦克——把整個A大全都給——碾平了吧?」

她知道坦克碾平A大是不太可能的,但碾斷了電話線還是可能的吧?既然電話線都碾斷了,那人——?她哭著問:「你有沒有什麼辦法能知道他的消息?」

「也許你——可以問問他的父母?」

「可是我沒有他父母的電話號碼——」

「黃海肯定有他父母的電話號碼——」

她感覺抓住了一線希望,但馬上就破滅了:「如果能找到黃海要他父母的電話號碼,還用得著——」

「其實你先就應該問黃海拿到他父母的電話號碼的——既然你跟他有那層關係,怎麼不向他打聽他父母的電話號碼呢?早打聽在這裡,現在這種時候就用得上了——」

她知道姚小萍也黔驢技窮了,不然不會這麼強詞奪理事後諸葛亮。她沒心思多說,匆匆結束了跟姚小萍的電話,又轉回去給黃海打電話,還是打不通。

她爸爸媽媽大概是聽了她弟弟播報的新聞,都找到單位來了,見她滿面淚痕,嚇得要命,連問:「怎麼啦?怎麼啦?是——小卓出事了嗎?」

她到這時才想起卓越來,但她覺得他不會出事,因為D市離北京遠得很,姚小萍又安然無恙,卓越肯定沒事。她搖搖頭,他們又問:「那——小姚她沒事吧?」

「沒事——」

她父母想不出別的人來問了,只催她回家。她顧不得許多,徑直問她父母:「你們知道不知道上次來看我的那個同學——他家裡的電話號碼?」

「哪個同學?」

「黃海——就是上次你們叫他到D市送年貨給我的那個——」

她父母都不解:「我們沒叫誰送年貨到你那裡呀 ! 你說你回來坐月子,我們就都留在這裡等你回來吃——」

「就是那個——上次來看過我——和靖兒——你們還留他吃了午飯的那個——就是那個臉上有點——」她見她父母的表情顯示出他們已經對上號了,就問,「他父母都是『洞洞』的職工,你們有沒有他們單位的號碼?」

「只要是『洞洞』的單位,應該都有號碼,都在那邊那個本子上——」

她明知道黃海的父母晚上不會在單位上班,但她想也許他們正跟她一樣,在單位給兒子打電話呢?她找出了黃海父母單位的號碼,打了個電話過去,但沒人接。她連續撥打了好幾遍,始終沒人接。她只好放下了電話,抱起孩子,衝出辦公室,衝進夜幕。其它人莫明其妙,都跟著她衝進夜幕。

回到家,她就把孩子用背帶背在身上,捆紮好了,走到她媽媽房間說:「媽,把你車鑰匙借我用一下——」

她媽驚呆了:「這麼晚了,你要到哪裡去?」

「我去我那個同學家,看看他爸媽有沒有他的消息——」

她媽媽不肯給她鑰匙:「你真是瘋了 ! 天又黑,路又不好走,還那麼遠,你背著個孩子,又好久沒騎車了,你想去——討死啊?等明天他爸媽上班了再打個電話問問不行?」

她執意要去,她媽媽死不給她鑰匙,兩人僵持不下。她賭氣背著孩子往外走:「你不給我鑰匙,我自己走過去吧——」

她爸爸和弟弟都出來打圓場,說那麼遠的路,你走過去也到了明天了,還不如等明天。見她對他們的建議無動於衷的樣子,她爸爸提出騎車帶她過去,她弟弟說:「姐,要找誰?我幫你去找——」

她把黃海家的地址告訴了弟弟,交待說:「你就問問他們最近接到兒子的電話沒有,如果沒有,就別對他們說——那事。如果他們接到電話了——就問問是——什麼時候接到的——問他——在那邊——好不好——」

她弟弟得了軍令,騎車去了。她媽媽沒攔住,生氣地責怪她說:「就為了一個同學,你叫你弟弟摸黑騎這麼遠的路——要是路上——出點事——怎麼辦?」

她回嘴說:「我叫你把車鑰匙給我,我自己去,你又不肯——」

「你不是我的孩子?你去我就不擔心了?」她媽媽氣急敗壞,把她拉到卧室里,關上門,厲聲質問她跟那姓黃的同學到底是什麼關係:「他上次來,我就覺得不對頭,賊眉鼠眼的,你餵奶,他都不知道迴避,還在旁邊盯著看,盯得眼睛都不眨,一看就知道不是個正經人。你是個結了婚有丈夫的人——怎麼——跟一個男同學——走這麼近?不要說外人看見,就是我這個做媽的看見——如果不是對我自己的女兒有把握——我都覺得你們之間——不對頭了——」

她冒險頂嘴說:「不對頭就怎麼啦?你就不認我這個女兒了?」她把自己跟卓越的矛盾都捅了出來,除了床上的和卓越跟姜阿姨那一嘴,什麼都毫無保留地說了出來。但說著說著,連她自己也發現總是那麼幾句話,「不做家務」啊,「不關心我和孩子」啊之類的,談不上罪大惡極。

她媽果然沒覺得這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夫妻之間哪能沒有矛盾?沒矛盾就不是正常夫妻了。即便你們夫妻之間有天大的矛盾,既然結了婚,孩子也有了,就應該想辦法解決。你就別趕那時髦離婚了,更別想著嫁那麼個——醜八怪——」

她生氣地說:「你就知道看外貌,他丑怎麼啦?只要我不在乎他的丑就行——如果不是想到你們會有這些偏見,我也不至於——連他的消息都不知道——至少我可以讓他往你們單位打電話——現在倒好——」

她媽媽驚訝地瞪著她,話都說不成句了:「你——你別告訴我你——你跟你那同學——做下——」

她生怕把她媽氣病了,趕快解釋說:「你放心,我沒跟他做下什麼,我們只是同學,互相關心一下而已——」

「我看你這就不像是互相關心一下,你這麼深更半夜叫你弟弟跑到人家家裡去打聽,人家會怎麼想?還不認為你——賤——沒身份?」

「命都不知道在不在了,我還管什麼賤不賤——」她說著,就哭了起來,把從姚小萍那裡聽來的傳聞哭訴了一遍。她媽媽嚇得目瞪口呆,不敢再說什麼,只幫忙把靖兒從她背上解下來,她接過來抱在手裡,發現靖兒並沒睡覺,而是睜著兩隻大眼睛自個兒在玩呢。她覺得這孩子太聰明了,這麼小就懂得察言觀色,媽媽有事他就不扯不鬧。她想起黃海說的人只有在那個弧線下才無憂無慮的話,想到她的兒子這麼小就開始為媽媽分擔憂愁了,想到今後可能就她跟孩子相依為命了,越發覺得心酸難忍,緊抱著孩子坐在床頭流淚。

好像等了幾百年似的,才把她弟弟等回來了。她弟弟渾身都汗濕了,氣喘吁吁地跑到卧室里來向她彙報:「姐,他家說他上星期打了電話回來的,這星期沒有——」

她腦子轟的一聲,眼前發黑,如果不是手裡抱著孩子,她真不知道自己還撐不撐得住,一口氣憋了好一陣才緩過來,強撐著問:「那你有沒有——告訴他們——那事?」

「沒有——你叫我別告訴他們——我就沒告訴——」

「那他們知道不知道——那事?」

「好像不知道——」

那一夜,她不知道是怎麼熬過去的。第二天一早,她趕在上班前就跑到她父母單位去打電話,還是打不通。她瘋了一般不停往黃海的實驗室和寢室打電話,一直打到她父母單位的人來上班了,才萬不得已停下。然後她把黃海的電話號碼寫在紙上,求她父母上班時有機會就打這兩個號碼,如果打通了,就說找黃海,不管問沒問到消息,都請她爸爸騎車回家告訴她。

吃中飯的時候,她父母從單位回來,她不敢問他們電話打通了沒有,她爸爸主動報告說:「一直在打這兩個號碼,都沒打通——」

她熬到晚上,又跑到父母單位去打電話,還是沒打通。她給姚小萍打電話,姚小萍一接電話,就氣喘吁吁地說:「我現在不能跟你多說,我要走了,人家都等著我。你等我的電話吧,如果我到十點左右還沒打電話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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