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一章

黃海不打電話來了,石燕心裡空落落的,唯一的安慰就是「這對大家都有好處」。她儘力不去回想這些年來跟黃海的交往,因為越想就越覺得難受,真的可以算個虎頭蛇尾,甚至比虎頭蛇尾還糟糕,就像吃了一整盤花生米都沒事,結果吃到最後一顆是霉花生,把前面的香味都蓋掉了,白吃了一盤,真是心疼前面那些沒霉的花生米。

現在她就緊扣三條進行自我安慰,一就是黃海有過一段初戀,說明他心裡並不是一直裝著她的,是在初戀失敗之後才想到她頭上來的;二就是他這麼絕決地斷了跟她的來往,說明他脾氣是很大的,現在她還只是說了個「卑鄙」,他就發這麼大脾氣,那如果她說了他「難看」呢?豈不是要發更大脾氣?第三條雖然是引起他們決裂的導火索,但現在看來已經不那麼重要了,那就是黃海老是潑卓越大糞。

她把這幾個原因按情節輕重從高到底排列,慢慢的,第三條就被劃掉了,好像她那次並不是因為黃海糞潑卓越才發的脾氣,而是他說了她沒考上個好學校該她自己負責,她才發脾氣的。但她又想起好像黃海也不是這樣說的,只是說她自己也有一定的責任。「一定的責任」,似乎還是不算太過分的,因為她高考時的確是太慌張了。

再然後,第二條好像也不算什麼大錯誤了,她罵了他卑鄙,他當然生氣。卑鄙!多麼嚴重的字眼啊!而且她想起她說過「卑鄙」之後,他並沒有生氣,只是很悲愴地說「我無能為力了」,那說明他不是因為生氣才跑掉的,而是因為絕望,一個對愛情絕望的男人,你能責怪他跑掉嗎?

現在就只剩下第一條了,這條她無論怎麼樣替他開脫都沒用,因為是個事實擺在那裡。她現在覺得她之所以一直沒能投進黃海的懷抱,就是因為他那個女朋友,如果他一開始愛的就是她,而不是那個什麼女同學,那她肯定不會計較他長得怎麼樣。

她有了這條理由支撐在那裡,覺得心情好多了。她想,我在愛情上什麼都不要求,只要求他沒愛過別人,難道這過分了嗎?她自己回答說:一點也不過分。但她心裡也有點知道,雖然這要求不過分,但能達到這個要求的男生也不多,以後只會越來越少。

她不明白男生到底是怎麼啦,為什麼都愛早早地就找個女朋友,找了又不好好把愛情進行到底,結果又吹掉了去找別的女朋友,這樣就搞得後面那個女生耿耿於懷,他自己也沒好日子過,結果又沒法把愛情進行到底,只能又吹掉了去找新的女朋友,惡性循環。難道男生不能一眼看準一個,少惹些麻煩嗎?

她本來想說女生就不這樣,但她馬上想到了姚小萍,發現女生也不是全都不這樣。但她對自己很有信心,覺得自己就不會這樣。她想,我事前就認真看,看準,不看準就不亂愛;看準了,愛了,就不再亂變動。如果人人都像我這樣,那這個世界會少很多不幸的人。

她帶著愛情楷模的驕傲跟姚小萍說到這一點,姚小萍警告她說:「你不喜歡有過女朋友的男生?那你最好趕緊找一個,因為越往後,你遇到的男生年紀越大,前面有過女朋友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她心想這事是我說了算的?我想趕緊找一個就能趕緊找一個?但她沒說出來,怕姚小萍覺得她急著找個男朋友。

姚小萍好奇地問:「怎麼卓越還沒來跟你聯繫?」

「我怎麼知道?」

「你留校的事也沒消息?」

她覺得姚小萍完全是明知故問,如果有消息,姚小萍還能不知道?她用不吭聲來表示自己的不滿,姚小萍建議說:「我看卓越是在逼著你去找他,你就去找他吧,反正是為留校的事,也不丟臉,只要別讓他趁機佔了你的便宜就行——」

她覺得跟姚小萍越來越沒話說了,真的象是兩股道上跑的車,沒有交接的可能。但姚小萍好像並不這樣認為,仍然熱心地說:「要不要我去替你問問?」

她懶洋洋地說:「算了吧,我已經做好了回『洞洞拐』的準備了,大不了過兩年考研究生——」

「你把黃海都氣跑了,還怎麼考研究生?」

她很不喜歡「把黃海氣跑了」這個說法,好像責任在她似的,但她又沒什麼可辯解的,因為的確是她把他氣跑的。她生氣地說:「沒有他,我就考不了研究生了?我就不信這個邪——」

「這你就有所不知了,考研究生可不像考本科,專業課沒什麼全國統考的,都是導師自己出題,導師看上了誰就招誰,如果你沒有內部消息,你怎麼知道導師喜歡什麼樣的學生?恐怕很難考上——」姚小萍教訓說,「我叫你先別把黃海吹掉,你不信——」

她頂真地說:「我不會做那種卑鄙的事的——」

姚小萍笑笑:「你現在左一個『卑鄙』,右一個『卑鄙』,其實你根本沒見過真正的卑鄙。你罵的都是一些不卑鄙的人,真正卑鄙的人,你根本看不出他們的卑鄙。算了,不跟你說這些了,我們還是去忙我們的畢業分配吧。」

姚小萍說忙就真的忙上了,留附中的手續還沒完全辦妥,附中那邊就來叫姚小萍去頂班了,因為有個帶高三的老師生病了,學校急得不得了,怕影響了學校高考成績。姚小萍去頂了幾天,很受學校好評,已經給姚把下學期的課都排了,是教高三,暑假就開始上班,給學生補課,有報酬的。

姚小萍每天都眉飛色舞地向石燕報告好消息,今天說:「這下好了,暑假要補課,我就可以呆在D市了。」

過兩天又說:「學校說了,我們附中老師跟師院這邊的教職工是一樣待遇的,青年教師可以分半間寢室。石,你快把留校的事辦好,到時我們兩人一起可以分一間寢室——」

這些消息把石燕搞得越來越急,雖然她做好了回「洞洞拐」的準備,但總要等留校的事完全黃了再說吧?卓越那邊一點消息都沒有,系裡也從來沒通知她去學校辦任何手續,而其它人都陸續接到錄用通知,開始辦手續了。班上好像每個人都很忙,就她一個人,閑得無聊。

終於有一天,在她焦急到恨不得自殺的時候,系裡給了她一個通知,叫她到學校行政大樓去一趟。她覺得一定是辦「洞洞拐」那邊的手續,雖然心裡有點惆悵,但經過了這一段時間的焦急等待,現在總算有了個結果,也覺得比繼續等待強。

她滿腦子「洞洞拐」地拐到了學校行政大樓,記起自己雖然經常從這個大樓前經過,但從來沒進去過,給她感覺這樓門就不是為學生開的,似乎都是些頭頭腦腦的人在這裡進出。但她一進大樓,就發現先前的想法是錯誤的,樓裡面有很多的學生,一個個都是手裡拿著一些表格,匆匆忙忙的,象沒頭的蒼蠅一樣這裡撞那裡撞。

她也加入了沒頭蒼蠅的隊伍,對照著手裡的通知,七彎八拐地找到「政工處」。她一路看到有的辦公室門前有好多學生排隊,但她去的這間一個排隊的都沒有,她這才發現是「政工處」在找她,而不是「畢業辦」在找她,把她嚇得,以為是自己犯了天條,學校把她叫來訓話了。

等她畏畏縮縮地進了辦公室,一個正在打電話的年青男人就對她做個手勢,意思是讓她坐在那裡等一下。她倏地一下跑了出去,站在外面走廊上等,彷彿一進政工處就等於受刑一樣。過了一會,那年輕男人打完了電話,走出來叫她:「是不是石燕?」

「是。」

「請進來吧。」

她進了政工處,等著青年幹部來訓話,但那人說:「你坐到桌子跟前來,把這幾個表填一下。」

她把椅子挪到桌子跟前,尖著屁股坐在椅子的邊緣上,頭昏腦脹地看了一眼那些表格,象看天書一樣,一句也沒看懂,感覺就是一張死刑判決書,在等著她簽字。她手抖抖的,不知道從哪裡填起。

那人見她不動筆,好奇地問:「你是不是——有所保留?」

這話也象密電碼一樣難解,難道是保留上訴權什麼的?她倉惶地問:「保留?什麼保留?」

那人笑起來,答非所問地說:「我姓陳,你叫我小陳好了,以後我們會經常見面的。現在你先填表,有什麼不清楚的地方可以問我——」

她覺得小陳的態度很和善,不象是要訓人的樣子,連帶覺得那表格也和善起來,不象死刑判決書了。她感激地點點頭,開始仔細看那表,發現一張是「C省師院教職工基本情況調查表」,還有一些這表那表的,有一張甚至是宣誓保守國家機密的。她有點明白小陳所說的「以後我們會經常見面的」是什麼意思了,也就是說,她將成為C省師院的工作人員了,以後就要在這樓里工作了。

她沒想到留校就是這樣留的,雖然她也不知道留校是怎樣留的,但在她想像中絕對不是這樣的。她愣在那裡,想到卓越,想到那天在餐館陪幾個當官的吃飯,想到這一段時間因為留校而發生的一系列事件,只覺得恍然如夢:留校就是這樣留的?

小陳見她愣在那裡,催促說:「你趕快把表填了吧,我過一會還有個會——」

她問:「我——非得填這表不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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