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五章 妹妹生氣了

不知何故,父親改變了。

稍早之前,父親只是待在家裡睡覺,甚至連報紙也不看;可是彷佛冬去春來一般,他驟然變得有活力。首先以飛快的速度閱讀我借給他的漫畫——我所有的大島弓子選集、蔌野望都作品集,以及佐佐木倫子全集。當他讀完《香蕉麵包布丁》,還刻意找來當時正在庭院晾晒衣服的我,興奮地說:「奈緒子,這東西不錯呢!真不簡單!」;讀完《用蘋果減肥時》,則是大叫出聲;更因為《托瑪的心臟》掉淚;而《每天是暑假》則反覆讀了三遍。

即使這樣,看到熱衷少女漫畫的五十一歲歐吉桑,感覺非常有趣。看過許多少女漫畫的人,有許多地方會隨手翻過;但是父親卻總是被深深感動,而且感觸良多,那種單純,簡直就像小孩。

特別有趣的是當父親讀完大島弓子選集,我拿給他《咕咕也是貓》時,對於大島弓子散文中的貓——薩巴,已經有感情的父親,看到這本書的第八頁時,用力合上書。

他用很嚴肅的聲音問我:「奈緒子,薩巴怎麼了?」

我回答:「您讀了就知道呀!我說了,豈不是就沒意思啦?」

「也對。」

但是,父親雖然凝視著封面,卻始終沒有再翻開,只是輕輕將《咕咕也是貓》放在沙發上。

等到三、四天後,這本書還是在沙發上。

我覺得應該是沒有問題了吧?於是伸手拿起書,說道:「不看的話,我要收起來了。」

父親阻止:「等一下。」

「您不是不看了?」

「我不是不看,而是沒有勇氣看。」父親堅持,「再等一段時日吧!我需要心理準備。」

所以大約過了一個多星期,父親才終於翻開《咕咕也是貓》。最初他是畏畏怯怯地翻著書,但是等到看了一半左右後,便開始狂熱閱讀。

我借少女漫畫給父親,父親也回借我山岡庄八的《德川家康》。由於父親強力推薦,所以雖然這是一部長達二十六卷的巨著,我還是嘗試著開始閱讀,沒想到有意思的內容竟然讓我愛不忍釋。我們各自躺在客廳,父親讀著少女漫畫,我則耽溺在《德川家康》中,每到精采處就輕呼出聲,告訴對方內心的感受。我們就這樣互相熱烈討論,分享心得。

大致上讀完我所有的少女漫畫後,父親的活動力更強了。之前,他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待在家裡,現在卻經常出門。一開始是每天散步,不久後,父親接受住在三段的渡邊先生的邀請,偶而也參加市委員會的聚會,清掃市內環境,或是幫仁市內的各種紀念活動。以前在這裡的時候,這類事情全都是由母親負責,所以父親這樣的舉動令我驚訝不已。

某日,我騎著腳踏車等紅燈時,旁邊忽然有一輛車停下來。

「嗨,奈緒子。」

從車窗探頭出來的人竟然是父親。

我嚇一跳:「爸爸,您在幹什麼?」

父親用手指著車子的玻璃,玻璃上貼著一塊黃色的布條,上面寫著「巡邏車正在巡邏」幾個大字。

「我正在幫忙市委員會犯罪預防隊的齋藤先生。」

駕駛座旁的叔叔微笑點頭,說道:「是我請令尊幫忙。」

「別客氣,家父托您照顧了。」

「不,令尊幫了我們大忙。市裡的住戶放心許多。」

「齋藤先生,請別說這種客套話。」

「本山,你又來了,這可是事實。」

「那件事情才真的靠齋藤先生幫忙呢!這可是彼此、彼此。」

「不,那是……」

父親和齋藤先生當著我的面,開始互相表示感謝。見到了這種情形,我終於清楚明白父親之所以能夠出人頭地的理由了。他不會拒絕別人討厭做的事情,跟任何人都可以很快熟悉,所以能比他人迅速完成工作。因此,一定不是齋藤先生請父親幫忙,而是父親主動要求幫忙巡邏。

父親他們的車子前面是一棟大宅邸,廣闊的庭院里栽種很多樹木,樹葉完全掉光的樹枝朝向藍天伸展,有一隻尾巴長得令人驚訝的翠鳥停在上面。這情景恰似拍攝得太美反而讓人覺得無趣的照片一般。高中時,美術老師就曾說過:「仔細描繪是一種樂趣。可是,能夠有趣描繪卻是非常困難。」

「那,爸爸要走啦!」

「本山小姐,路上請小心。」

父親和齋藤先生對我打過招呼後,便驅車前行。但不知為何,又馬上停住。

「奈緒子,籃子、籃子。」

我不明白是什麼意思:「籃子怎麼啦?」

「這一帶搶劫案增加,所以我們才出來巡邏。像妳這樣把皮包放在籃子內,很容易成為搶劫的目標。」

「啊,我知道了。」

「不要放在籃子里,要背在肩上,斜背、斜背。」

我依照父親的話,將皮包斜背。可是斜背讓人感覺就像小孩子一樣。

「這樣就沒問題啦!」父親說完,就駕車離去了。仔細一看,車頂上還裝上類似警示燈的閃光器,紅色燈光下停地轉動。

父親正在幫忙防治犯罪巡邏嗎?那究竟是怎麼樣的情形?他為何如此充滿活力?和母親之間是否好轉了呢?

我搖頭不解地斜背著皮包,踩著腳踏車前進。

父親參加的活動不只是防治犯罪巡邏而已。他開始使用我不常使用的筆記型計算機,製作市委員會的月刊報導。之前市裡也同樣有月刊,但通常大多只是在公告欄上貼上一張上面儘是老人家手寫的單色影印稿。但是父親接手之後,月刊報導驟然變為彩色豪華的印刷品,大幅地使用照片或專題報導,簡直就像專業編輯製作的。此外,取材也更加周詳,例如有:二段的田中先生飼養的十三歲哈士奇離家出走、一段的岡田先生的從軍經驗、第四小學的校慶等等。有時候非常有趣,有時候則動人落淚。

從這時候起,我走在街上就會有人對我打招呼。雖然我完全不認識對方,但是錯身而過的人總是會對我說:「請告訴令尊,很感謝他前幾天的幫忙。」

我當然不可能詢問對方到底是誰,只好堆起滿臉笑容,低頭說道:「不客氣,是家父多虧您的幫忙。」

我心想,這樣下去,自己以後在市內就無法率性行動了。但回到家後,仍然會對正在努力製作月刊的父親說:「今天有位淡紫色頭髮的老太太,要我向您說聲謝謝。」

我開始剝除晚飯要使用的豌豆莢粗絲。我把舊報紙攤開在桌上,右側堆放尚未處理的豌豆,而剝好絲的豌豆則放至桌子左側。由於我才剛開始進行這項工作,右側堆得像小山一樣高。豌豆並非是我買回來的,而是市裡的人送給父親的。最近,類似這樣的東西是愈來愈多了。

「紫色頭髮?」父親面朝計算機,一邊繼續作業,一邊問:「年紀多大?」

「六十歲左右吧!身上穿的衣服好像相當高價呢!」

「不很搭嗎?」

「嗯,很低俗。而且,還別著奇怪的胸針。」

「那應該是西市的田島太太吧!」父親說:「上次,她的貓不見了,我幫她製作尋貓傳單,大約五百張左右吧?同時也請市主任委員同意刊登在月刊上。」

「貓找到了?」

「找到啦!不過有人飼養了。」

「這樣,貓太沒有感情了。」

「是呀!但是,也因為這樣才能夠生存下來吧!」父親一邊說著,一邊開始在特別買回來彩色影印紙上打出試樣。

「好像不太平衡,需要重新編排嗎……」他喃喃說著。

「爸爸,您怎麼會突然充滿活力呢?」

「川島對我說過一些話。」

父親嘴裡說出的人名,讓我驚訝不已:「巧嗎?」

「他是個很不錯的青年呢!最初,我雖然對那頭髮和臉孔感到驚訝,後來卻發現他是很善良的孩子。他對我說:「應該試著做點什麼,那樣的話,即使狀況不會改變,觀點或許會改變。」

好像是他的高中同學說的:『坐而言不如起而行,有些東西唯有行動才能夠看見。』」

我頓時獃滯了。巧所說的同學,一定就是加地。因為,我也曾經聽加地說過同樣的話,他那時赤裸地在我的房間,在我的床上。

——我說,奈緒子,我打算放棄思考了。

他低沉的聲音復甦了。

——放棄思考?怎麼回事?

——世上有某些東西只有行動才看得見,而我一直逃避著這些東西。所以我打算行動了,行動後,就算情況本身不變,但是觀點應該會改變。

我把頭靠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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