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章 射門

起床時,身上穿的衣服和昨天一樣,看來是連衣服也沒換就上床睡覺。從窗戶射進來的陽光和影子,告訴我一天已經過去一半。

——是有一點喝多了……

我的酒量並不算好,喝多的時候,第二天會難過得受不了,好像酒精滲入整個身體深處。但是奈緒子的父親酒量實在太好了,不止喝得比我多,臉孔也完全不會變紅。他說過他是九州島人,人家說九州島人酒量一流,果然不假。

我脫下充滿汗臭味的長袖T恤,從衣櫥里找出乾淨的衣服披上,打呵欠,伸懶腰,然後抬起右腿,由大腿朝外側旋轉,結束後,改為左腿做同樣動作,這是我從參加足球社團時代持續至今的柔軟運動。只不過,腿已經無法像以前拾得那樣高,臀部關節和腳踝也完全僵硬。

高中時,足球社團的教練常說:「川島,盡量擴展關節的可動領域,可動領域擴大,能夠玩的運動種類也會更多,又能夠避免受傷,絕對不只是足球需要這麼做。」

我一面想著教練的話,一面持續柔軟操。腿、膝蓋、腳踝……依序伸展肌肉和關節後,最後用趾尖抵著地板轉動腳踝。為了維持身體平衡,我的手扶住桌緣。小學入學時代父母替我買的書桌已經老舊不堪,黏貼的標籤早已全部褪色,剝落的痕迹明顯,桌面寫滿打油詩,椅子的靠背搖搖晃晃,若是不小心往後靠,立刻就會向後倒。

我坐在椅子上,拉開右邊由上往下算起的第三個抽屜。有一張風景明信片夾雜在行動電話契

約書和請款書中。我伸手拿起明信片,首先凝視著圖案。透明的浪潮襲涌潔白的海岸,是典型的南國風景。翻過背面,右上角稍高突的文宇映入眼帘。我再度讀著已經讀過幾十次,不,幾百次的內文。加地為什麼要告訴我這種事呢?

如果加地能夠回來,這張明信片應該只是單純的笑話。可是,加地並沒有回來,所以明信片就具有另外的意義。

我不太明白是否應該告訴奈緒子明信片的事?或者繼續保持沉默?不過,可能會告訴她吧!加地處處都替奈緒子設想,而奈緒子應該也是一樣吧!因此她有知道的權利。

可是,我沒有辦法告訴她!不止是明信片的事,我和奈緒子在一起時,彼此完全不會提及加地的名字,那個傷口還滿是膿瘡,連碰觸都不能。

不能一笑置之,也不能認真談論……

我嘆息出聲,像往常一樣地把明信片放回抽屜,走向樓下的客廳。

「弟弟,午安。」姊姊躺在客廳沙發上閱讀時裝雜誌:「已經過中午了,不能說早安。」

姊姊如果不開口說話,外表還算可愛,可是,她的嘴巴實在太壞了;個性嘛,差勁、粗魯,絲毫不像女孩子。這是唯有家人才知道的真相!

「午安,姊姊。」我一面裝迷糊,一面走向廚房,拿出牛奶盒和杯子。說真的,我很想直接將牛奶盒對著嘴巴猛灌,可是這麼做的話,姊姊的鐵拳一定會馬上飛過來,而我昨天才挨了一頓狠打,不想再挨打了。

「啊,真舒服。」我一口氣喝光倒在杯里的牛奶。感覺上,水分完全滲透乾澀的身體。

「在哪裡喝酒呢?」

「奈緒子家。」

「嘿!奈緒子不會喝太多酒吧?」

「她爸爸回來了。」

「奈緒子的爸爸?」

「嗯。」我點點頭。

姊姊瞇著眼睛,從頭頂到腳趾,頻頻打量我。

「我說,巧。」

「什麼事?」

「再怎麼說,你也是第一次和她父親見面吧?可是,那樣低俗的頭髮與傷痕纍纍的臉孔,感覺上就像是無賴。」

「頭髮是姊姊造成的!」我氣憤地抗議。

可是,也許真的很糟糕,如果我是奈緒子的父親,當知道蓄留這種髮型的傢伙,竟是女兒男朋友時,絕對會感到不安吧!

「說明書明明寫著十五分鐘的。」

「說明書寫得很難懂呀!」

不會道歉、只是一味怪罪別人,這是姊姊的專長。

「寫得清清楚楚的。」

「字太小了。」

「反正都要怪姊姊!」說著,我再度將牛奶倒入杯子。

我知道無論我怎麼說,姊姊絕對不會承認自己的錯誤,因此也沒有打算繼續責怪。何況,儘管姊姊嘴巴惡毒,她還是會反省。譬如上次,她就買章魚燒請我吃,雖然她說是順道買回來的,可是我知道,那是她陪罪的方式。

「臉孔又是誰造成的?」

「山崎學長。」

「山崎?是誰?」

姊姊好像完全不記得對方了。

「就是我高中足球隊里的四號球員。他曾在姊姊來幫我們加油時,被裁判賞了一張黃牌。」

「啊,是那個很像大猩猩的人?」

姊姊在我高中時,曾看過我參加的比賽一次。不,這樣說有點不對,必須訂正。姊姊不是來看

我,而是來看與我們對戰的球隊。那支球隊是全國著名的足球名校,隊上有好幾位和偶像明星一樣受歡迎的球員。姊姊對他們異常狂熱,也就是所謂的追星族——她對臉蛋漂亮的男人毫無抵抗力。

縣際大賽第二次預賽的第一回合,那是只要獲勝就可以晉級前八強的重要比賽,對於只是弱小足球社團的我們來說,絕對是最佳表演舞台,雖然對手有兩位是職業隊的准球員,我們不敢妄想獲勝,卻也沒有輕易認輸的打算。

「各位,很難得能夠碰上這麼強的對手呢——值得好好考驗自己的實力。」這一戰對於現役球員的山崎學長而言,可能是最後一次上場,所以他在開賽前大聲鼓勵所有球員。

但是,實力的差距絕對是騙不了人!開賽笛聲吹響後,才七分鐘,對手就得分了。山崎學長頂球輸給對方,球被從球門右角攻人,而我們的守門員一步也動彈不了。

這應該就是所謂的等級不同吧!無論是踢球、傳球速度、戰略或戰術,都有著一大截差距。

上半場被攻進兩球幾乎就已經決定比賽的勝負。儘管我們拚命反攻,對方的防禦卻是輕鬆悠閑;進攻時,球總是在我們的球門前繞來繞去,我們很難回踢過半場。

儘管弟弟在場,姊姊卻坐在對方球門後面觀看比賽,而且當對方的英俊前鋒踢進第三球的時候,她還鼓掌大叫。看到姊姊的花痴樣,讓對於輸球而顯得沮喪的我,更是完全像泄氣的皮球。

——畜牲,太可惡了。

為對方球隊得分而狂喜的姊姊、敵軍的英俊前鋒、踢進第三分仍舊自以為是的對手……這一切都讓我忍不住想哭。抬頭,頭上是美麗的藍天,我們的聲音完全被那藍色吸收了。

這是山崎學長他們最後的一場比賽,也就是說比賽結束的瞬間,他們就等於退休。所以就算對方是足球名校,我也希望能夠完成一場精採的比賽。

可能是這樣的心情刺激了我們吧?下半場二十分鐘過後,比賽的氣氛稍稍有了變化。雖然很明顯是對方放鬆攻勢,不過我們總算也能夠將球控制在腳下,也射出幾顆沒有進球門的球,山崎學長也開始可以箝制住對方速度減慢的英俊前鋒。

即使這樣,我們的球隊還是無法攻破對方的球門,依舊維持三分的差距,進入下半場最後的時間。在劇烈的碰撞中,山崎學長從對方英俊前鋒的腳下搶到球的瞬間,在沒有教練的指使下,也沒有人與我搶球的情況下,我全速向前跑。

當時的我卻很清楚原因何在。那是因為,球來了!

我衝過對方猶未了解狀況的側翼身旁,拚命向前跑。後方響起「砰」地踢球聲。我一抬頭,只見漂宛旋轉時球就在我頭頂上。確認出球的位置的瞬間,我幾乎快哭出來,因為,球傳得稍微過遠了。

——山崎學長,這樣我無法接到呀!

我傳球和接球的動作雖然笨拙,腳程卻夠快,所以才擔任側翼。即使這樣,球還是飛太遠,連我都不太可能追上。當然,我還是繼續跑,絕對不放棄,雖然明明知道自己追不上。

就在此時,我聽到一個聲音。

「巧,快跑!」是姊姊的聲音。

搖晃的視界邊緣映人的瘦小身影,是不知何時移動至中間看台的姊姊。

姊姊雙手搭在嘴邊,叫著:「快跑,巧!」

我雙腿用力地向前跑,忍住幾乎窒息的痛苦。球掉下來了,在四十碼線旁邊彈跳,似乎很容易就可越過四十碼線。我怎麼想都認為絕對衝下到,但我還是繼續前沖。

接下來的一切我迄今仍舊記得。也不知道為什麼,我的腿大幅伸展,簡直就像在空中飛行,又像FC東京隊的石川直宏與A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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