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章 他與父親

客廳傳來男人的說話聲音。我在廚房裡雖然不知道說話內容,卻能感覺到氣氛非常融洽。

即使這樣,我怎麼也想不到父親與男友初次見面的時機會這麼快地降臨。當然,除了因為父親他們住在九州島外,我本來就沒有打算介紹……

儘管對於事情的意外發展有些許的困惑,但為了不讓自己過於在意,我專註在料理上,把洋蔥切細,削掉紅蘿蔔的皮,不去想太多。

望向客廳,兩人隔著茶几面對面坐著。

「請再等一下。」我拿著飯匙,大聲說:「還需要十分鐘左右。」

父親點點頭:「知道啦!」

「嗯,慢慢來無所謂。」巧說。之後,他的臉色驟變。

他似乎忘記父親在場,所以用很平常的語氣回答。接著,他有些畏怯地偷偷打量著父親的反應。雖然他可能自以為很自然,但明眼人一看即知並非如此。

父親當然注意到了。

巧為什麼會那樣愚蠢坦誠呢?當然啦,這也是他的優點……

還好,父親假裝沒有注意到的樣子。

「我們談我們的,妳就慢慢準備吧!反正等女兒準備晚餐,感覺上也不壞。」父親拿起罐裝啤酒,愉快地說。

巧慌忙地露出滿臉笑容,同樣舉高啤酒罐。

啊,看來問題相當嚴重……我頭痛了,應該趕快轉身溜開。

「啤酒還有,如果不夠的話,來廚房拿。」說著,我縮回廚房裡。

巧來家裡的時候,我正好開始準備晚餐。當我獨自一人在家時,不是在外面吃飯,就是買便當回來吃。一日一父親在家,就不能夠這樣。何況,我也不討厭下廚,只是因為只有自己一個人,所以不想煮飯罷了,畢竟花時間下廚卻沒有人一起吃飯,實在很沒意思。

當然,巧來找我的時候,我會全力展現手藝,看著他大口大口地吞下,會覺得總算有代價。

雖然不明白父親為何回來,但父親回來後,一直都待在家裡。除了替生鏽的腳踏車煉加上機油;重新修好有點不穩的門柱;今天更是一邊哼著歌一邊為陽台重刷油漆,因此,家中稍微瀰漫著油漆味。反正,父親完全沒有想要去上班的意思。

父親回來的翌日,我曾經問他:「工作方面不會有問題嗎?」

「沒關係,我打算暫時休假。」父親回答。

是請年假呢?或是辭職?父親說他是離家出走,我雖然想問得更詳細些,卻沒有開口,因為一旦提及,就必須再詢問很多事情。

抱持這種心理的人下只是我一個人。對於我在走道睡覺,父親同樣什麼也沒問,好像也認為那是理所當然的事。雖然如此,但父親的態度明顯地下自然。

事實上,我討厭被人詳細地追問。或許,父親也和我一樣吧……

雖然生活在一起,我們彼此之間卻存在著某種難以掩埋,也無法掩埋的隔閡。也正因為無法掩埋,所以才能夠共同生活。

我一面想著各種事情,一面切著燙熟的南瓜。我打算做南瓜色拉。南瓜的味道隨同熱氣冒出來,是香甜又可口的氣味。完成南瓜的基本處理後,我將青椒細切,洋蔥薄切,然後剝掉煮熟的雞蛋殼。本來害怕雞蛋煮得過熟,不過感覺上蛋黃剛好全熟。

我不禁得意自己真是有一套,同時試著咬一口蛋黃,嗯,好吃極了,還保持稍許柔軟。然後將所有材料放入色拉碗,用色拉醬攪拌均勻。最後在用胡椒調味的同時,巧進來了。

「可以拿啤酒嗎?」

「等一下。」我打開冰箱,取出兩罐啤酒。父親回來以後,冰箱里理所當然地冷藏著酒類。

「兩罐夠嗎?」

「先這樣吧!」巧接過啤酒後並未立即離開,反而用一種微妙的眼神看著我。

我以關切的語氣問:「很累吧?」

「嗯。」巧率真地點點頭:「可是很快樂。」

「真的?」

「妳爸爸給人的感覺很不錯,個性開朗且容易相處。可是我還是很焦躁,因為沒有想到他會回來。何況,時機非常不對,我這頭髮和這張臉……」巧哭喪著臉,望向天空。

雖然誇張,但他的優點就是做這種動作時,絲毫不會令人討厭。

我嗤嗤地笑著,說:「很華麗呀?」

「頭髮?還是臉孔?」

「兩者都是。」

三天沒有見面,巧徹底變成另外一個人。烏黑的頭髮染成了漂亮的金色,臉孔浮腫,右眼旁邊和嘴唇邊緣瘀青,看起來簡直就是才剛和人打架的下良少年。我摸摸他的頭髮,比以前稍微粗糙些,有點像是玉蜀黍的須。

「頭髮要怪姊姊,臉孔是山崎學長弄的。」

「兩個都是你不能抗拒的人物。」

「對呀,所以我無法抱怨。」巧伸手向色拉碗,捏了一塊南瓜丟人口中。接著,緊皺眉頭,呻吟出聲:「唔。好痛!不過,味道不錯。」

「嘴巴也破了?」

「都快爛掉啦!」

「喝啤酒不要緊嗎?」

「不行,痛得快死了。」

但是,巧雖然嘴裡喊痛,卻又再吃一塊南瓜。他的吃相實在可觀,嘴巴張開,丟入南瓜,用力咬著。對於不太喜歡活動身體的我來說,他那種豪爽姿態看起來非常有趣。或許因為襯衫袖管卷上,露出壯碩的胳膊,每次他的手挪動,包覆著骨骼的肌肉就平滑地隆起。

「可是面對妳父親,我又不能拒絕。」

「真的嗎?」

「當然真的。」說著,巧的身體側向門邊,窺看客廳,然後馬上縮回臉孔,把臉靠過來。

我們的嘴唇輕輕對上。父親就在外面,我們卻還是接吻了。我有點高興,也有點害羞。能夠若無其事地做這種事,也是巧的優點之一。

「晚飯快做好吧!我餓了。」

「嗯,快好了。」

「我覺得妳會煮飯做菜,真的是太好了。人生之中,飯菜好吃最重要,如果晚餐能夠吃得充實,就是一整天的幸福了。」說完,巧回客廳去了。

或許他只是說出心裡想說的話而已,但,這樣反而令人高興。

巧一回客廳後,我立刻聽到父親和他的笑聲,兩人似乎在看白天錄像的棒球轉播。

「啊,這球不錯,要得分了。」父親大叫。

「繼續飛呀!太厲害了,是全壘打。」巧也大聲地叫著。

我笑了。坦白說,巧對棒球一點興趣也沒有。他在高中時參加足球社團,現在也會去看足球聯賽,可是並不喜歡棒球,應該連規則也不懂,但他卻配合父親,津津有味地觀看棒球賽。

「巧,你可真有心呢!」我彷彿事下關己地喃喃說著,繼續準備料理。

色拉完成之後,就只剩下主菜的生魚片了。所謂的魚一旦用切菜刀切割,鮮度馬上就減低,所以生魚片一定要留在最後處理。

我從冰箱取出今天買回來的紅甘魚。上面浮著一層油脂,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用切菜刀一切,沾在刀刃上的油脂閃閃發光。

真希望讓加地吃呢……

我很自然地想到。加地幾乎不吃其它生魚類,但不知何故,他只吃紅甘魚,所以我經常買紅甘回來一起吃。他總是讚不絕口:「好吃、真好吃。」見到挑食的加地會吃那麼多東西,我非常高興。

加地總是把紅甘生魚片的最後一片留給我。他說:「這是幫我做晚飯的禮物。」帶著玩笑的語氣里,應該隱藏著些許不好意思吧!

我將腦海中的各種往事逐出,一邊繼續切著紅甘生魚片。即使這樣,還是無法完全地驅逐出……加地都已經死了,為什麼我還是只買紅甘魚呢?

食指掠過一陣抽痛的刺激。

「唔,好痛……」我以為是菜刀切到手指。仔細一看,原來是白天坐在木製長椅上的細刺刺入皮膚。因為已經深入皮膚底下,用拔毛夾也拔不掉。

早上起床時,感覺心情和身體都有一點沉重,這種沒來由的低潮偶而會發生。以冬天來說,陽光明顯地稍微強烈,讓磨砂玻璃發出夢幻般的朦朧光彩。我受到強烈陽光的誘惑,略微打開大門,儘管被房門隔開的蔚藍天空還是屬於冬季,從門縫間流入的卻是溫暖的空氣,有春天逐漸接近的感覺。

所謂的季節非常有規律,無論我們站在何處,總是緩緩地接近。冬天過去,春天來臨;不久春天過去,輪到夏天到來;夏天之後則是秋天,而秋天是加地死亡的季節。加地隨著季節的循環逐漸離我愈來愈遙遠。

我望著天空喃喃自語:「已經一年半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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