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章 流星機器與天象儀

眼前有敵人。

我弓身閃過對方揮出的拳頭。所謂的弓身乃是指身體後仰,是拳擊訓練中最先被教導的基本技術。但是對我而言,即使是基本技術也出乎意外地困難,再加上我的身體僵硬,反而變成四不像,即使勉強躲開了,和山崎學長的距離卻縮短了。

糟糕……

只學到跳躍和直拳的我不可能會貼身攻擊,面對對方的紅色拳擊手套,我用雙臂嚴密防禦,但,山崎學長的拳頭卻毫不留情地攻擊過來。

「砰!」是悶重地衝擊,而我的防禦動作太軟弱無力,讓我的身體失去平衡。

山崎學長的拳頭穿過我的手臂之間,正中我臉上。雖然他戴的是只有十六盎司的手套,我也戴著護盔,但這一拳卻是非常地結實。我搖搖晃晃,大幅度地揮出不能稱之為勾拳的右拳;當然我的拳頭不能夠擊中山崎學長。不僅這樣,右腹部還挨上強烈的一擊。這一擊相當有效。雖然臉部被擊中時很痛苦,可是腹部更痛,一股火燙的熱流從喉嚨深處往上湧出。

我正勉強忍住嘔吐時,聽到山崎學長的聲音:「攻過來呀,巧。」雖然是練習,他的聲音還是非常冷靜。

我點頭,依照所教的揮拳。腦海里意識著將體重放在腿上,左臂伸直。那是一記連我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的別腳直拳。果然,山崎學長輕鬆地躲過我的拳頭。然而,我仍舊不死心,連續出拳兩、三次。但,同樣打不中,甚至連擦掠到邊都沒有。

很明顯的,山崎學長在遊戲。他誇張地弓身、跳躍、扭動,輕鬆地揮動短勾拳。而我只能慢吞吞地追在如蝴蝶般飛舞的學長背後。不久,擂台外面響起訕笑聲。

「喂,山崎,象樣點,後面還有很多人排隊,快點解決吧!」聲音里透著嘲笑的意味。

山崎學長的態度立刻遽變,神情轉為認真:他一邊牢固地防禦,一邊依照理論所教的動作將我迫到角落。我利用出拳的空檔,想要繞往山崎學長的左側,可是他的速度比我更快,輕而易舉地先栘至我前方。

可惡,為什麼他能夠那樣快速移動呢?我雖然比任何人擅長跑或跳,不過我的身體卻無法像學長那樣移動,總是很遲緩;即使是做柔軟運動,學長站立著就可以讓雙手手掌貼到地板,我卻只有指尖能稍微碰觸到地板。我的關節天生就是僵硬。

「怎麼辦?怎麼辦?該怎麼辦呢?」

腦海里反覆盤旋著這句話。但是,焦慮是一回事,事實上我什麼辦法也沒有,連續吃了山崎學長好幾拳。約莫是第三拳時,我的鼻子內側一陣刺痛,黏濕溫暖的鮮血流入口中,似乎是流鼻血了。我感到很下舒服,伸手想擦拭鼻血的瞬間,第四拳飛來,那是很接近直拳的一拳,確實地擊中我的肩膀。我的頭部劇烈搖晃,腦筋空白。看來山崎學長好像存心把我擊倒。

我的拳頭連一下也沒有擊中學長,甚至連擦掠身體也沒有,就算彼此經驗上有差距,也未免太……看樣子,我真的不適合打拳擊。

我確信之後,學長的右直拳飛過來。我的視力一向很不錯,能夠看清拳路,發現這一拳彷彿劃破空間地伸展過來,而我的臉孔就在拳頭前面!明知會被擊中,身體卻無法反應,閃躲不開。

「砰」的一聲巨響。那是我倒地的聲音。

「喝吧!」山崎學長遞給我低卡百事可樂。

「謝了。」我說,伸手接過。

練習賽剛結束,學長的臉卻是乾乾淨淨的。也難怪,因為我的拳頭完全沒有擊中他!我並不覺得懊悔,只是難堪。真的很希望能夠在那張猩猩般的臉孔上,狠狠地揍上一拳。

學長穿著松垮的套頭衫,脖子上纏著毛巾。我也一樣。訓練館內的更衣室暖氣毫無作用,整個人有如被丟進冰箱里,冷得讓人呼吸出來的氣息馬上變成白色。即使這樣,對於剛結束劇烈運動的我們而言,還是覺得太熱了些。

「我請客。」山崎學長在我坐著的塑料長椅一屁股坐下。

「謝謝,那我就不客氣啦!」

「嗯!」

沁鼻的碳酸氣在口中擴散,簡直就像遭到嚴刑拷問一樣。照理說,我根本不想減肥,喝低卡的運動飲料未免有點可笑。

「好痛……」我呻吟出聲。

「大概在口中擴散了吧!」山崎學長惡意地笑了。

「痛得喝不下。」

「沒關係,快喝,我可是難得請客的。」

「你該不會是想看我痛苦的樣子,才買碳酸飲料吧?」

「怎麼可能!」

山崎學長真是個壞心眼的傢伙!我忍耐地再暍了一口,但沁鼻的感覺還是在嘴巴里擴散。他蹙緊眉頭,拿過我手上的百事可樂,改塞鳥龍茶在我手上,說道:「這個應該就沒事了。」

山崎學長雖然有一張猩猩臉,但性情頗為溫柔,我之所以還會來訓練館,主要也是因為他,否則我早就放棄了。坦白說,我對拳擊並無興趣,只是偶然和山崎學長一同來到訓練館,結果他和館長好像已經事先談妥,館長邀我加入拳擊訓練,我因為無法拒絕而加入。

話雖如此,讓身體運動還是不錯。即使身體有些僵硬,我依然努力練習直拳,希望能夠變成柔軟。我面對著鏡子,不斷地練習揮拳、打沙袋,跳繩跳到精疲力竭,感受這種很單純的快樂。

我原本每天在高中的足球隊運動身體,進入大學以後卻放棄了,所以覺得日子很無聊。這麼久以來,能夠活動身體至極限的感覺,對我而言乃是單純的喜悅。肌肉伸展、收縮,等到接近極限的時候,痛苦卻不可思議地消失,有種陶醉於劇烈練習的感覺,而我由衷喜歡那一瞬間。問題是,拳擊這種運動與足球或棒球有著決定性的差異。那就是——打人!

不是鏟球,不是觸身球,而是實實在在地揮拳攻擊人。我是男人,當然也有一、兩次打架的經驗,可是那僅僅只是互毆,並不會揮拳且毫不留情地攻擊對方。即使戴著手套、護盔,也完全了解規則,我還是沒有辦法打人。——挨打很可怕,打人也同樣恐怖。

我默默地喝著鳥龍茶,山崎學長喝著低卡百事可樂。我的身體慢慢地感覺變涼了,感覺到冬天的寒意。

「你好像不太適合打拳擊呢!」

「是的。」

「感覺上身體很僵硬,就算只是輕輕出拳,但出拳之前,你大概就用力了吧?所以我能夠預測拳路來勢,很容易就躲開。」

「自然而然地用力了。」

「剛開始時誰都一樣。」學長暍了百事可樂,碳酸氣並未沁入他口中:「可是,感覺上你好像永遠都學不好。」

「也許吧!」我只有承認。

每個人都有適合或不適合從事的運動種類,就算我繼續練拳擊、繼續胡亂揮拳、繼續有破綻地防禦,也只是成為後進的練習者的標靶,大概也幾乎不會有所進步吧?我感到有某種東西流入腹部底層,於是猛灌著鳥龍茶,而鳥龍茶卻非常苦澀。

「是我帶你到這,所以我有種需要負責的感覺。何況每個月繳交的訓練費也不便宜啊!」

「訓練費倒是還付得起。」

「怎麼辦?要繼續下去嗎?」雖然是詢問的語氣。卻幾乎等於宣判我的命運。

我轉頭。山崎學長也看著我,他恰似動物園裡見到的猩猩一樣,眼神里總是帶著憂傷。

我和山崎學長從中學時代就認識,兩人都是足球社的社員,他比我高一屆,我是右翼七號,他是中場後衛四號。學長經常靠著魁梧的體格封鎖所有的來球,反擊對方的攻擊。他在隊上時,我們的球隊實力堅強,曾拿過兩、三次縣際大賽的冠軍,被全國的足球名校視為勁敵,而且每次比賽都維持在三分以內的勝負差距。所以我由衷信任山崎學長。因為他是最值得信任的中場後衛,只要是他說出來的話,我都無法置若罔聞。

即使這樣,我還是暫時逃避:「今天挨了石橋教練一頓臭罵。」

「大概是為了頭髮吧?」

「是的。」

「你確實是過分了一些。」學長一邊笑一邊稍用力地拉了我的頭髮。可能是故意的吧?

我也誇張地笑了,叫道:「好痛!」

我的頭髮是漂亮的金色,如果再長長一點,感覺上就像是在歌舞伎町里的皮條客。我們接受訓練的訓練館屬於相當古板的場所,若是一般的褐色頭髮還好,但是金色的話就太引人注目了。

「不是我要的,是姊姊幫我弄的。」

「這是瑞穗染的?」山崎學長探身向前。

瑞穗是我的姊姊,山崎學長自高中時代與她認識後,就對她著迷。

「我只是想挑染,才買染髮劑,姊姊卻說她要幫忙。當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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