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漆黑的空間里,浮現小小的燈火,我終於知道是誰坐在我的對面了。是面具人。雖然看不清楚表情,但總之是面具人。戴著面具、穿著高中制服的她,端坐著盯著我這邊看。我也抱膝坐著,看著她隱藏在面具背後的溫柔眼神。
這裡是哪裡呢?
不知不覺地環繞著我們的黑暗,並沒有將要侵吞我們的不祥感受,而是有種溫柔、光是坐在這裡就能感到安心的感覺。處於這不可思議的安全感中,我吐了一口氣,等到習慣這片黑暗之後開口向她說道。
「姐姐。」
聲音沒有反彈回來,被黑暗吸收後曖昧地消失了。
「你是——姐姐吧。」
戴著面具的她,慢慢地搖頭。
我的聲音激烈起來。
「你騙人。姐姐、你是姐姐吧!讓我看你的臉!」
【……我不是。】
她低聲地說。
【……我,是你。】
面具人一手放在胸口,一手指著我。
我不能理解地皺著眉頭說。
「那麼,那張臉是怎麼回事?你的臉就是姐姐的臉。你就是姐姐吧。是姐姐的幽魂。你一直、一直在我的身邊。從你死後,就一直在我的身邊守護我。你如果不是姐姐的話,那你到底是誰呢?姐姐,別再說謊了,讓我看看你的臉。」
我不可思議地誠實起來。
黑暗中,只有我和姐姐兩人。這樣的話就沒有說謊的必要了。
「我想看看姐姐的臉、我想聽你的聲音、我希望你能叫我的名字、叫我輝夜。我還想跟你住在一起、希望你在我的身邊笑著、希望你活著。」
【……那樣的、心情。】
面具人依然端坐著。
【……那樣的傷,是我造成的。】
鏗的一聲,她拿下了面具。
面具下的是我看慣了的,像玻璃工藝品一樣美的姐姐的臉。
「姐姐。」
身體無法動彈。連一根手指都沒辦法自由移動。
真令人不耐煩,我明明想在姐姐身旁的。
出現姐姐的臉的面具人,臉上沒有表情。
【……竹宮玻璃已經死了。她被太多人傷害、最後因為被那個兇猛的男人毀了,所以絕望而死。但是——你一直不知道這件事,一直自覺是自己害死姐姐的,並且不自覺地責怪自己。】
黑暗中,只曖昧地傳來面具人的聲音。
【……然後我才由此而生。我是罪惡的化身、面具人。我是你的影子。對了——只是這樣而已。我不是幽靈、不是妄想。】
她慢慢地抱緊自己。
【這就是——你心中的自己,你的自畫像。】
自畫像——
【……你認為自己是騙子。這張面具,就是你這種意識的象徵。你的真心永遠在其他地方、你永遠像戴著面具一樣,只蒙蔽住表面。你認為自己正在蒙蔽。】
說謊,是因為不知道自己真正的感覺。
因為不知道自己的心意。
然後,恐怕認為自己的真心是污穢的。
所以一直戴著面具,隱藏起來。
【……我,是你。】
面具人淡淡地說著。
【……當我覺得鬱悶的時候,就是你自己正覺得鬱悶。打人的時候就是你想打人。你一直藉由我這個媒體,看著自己的內心,與自己的心戰鬥著。】
我說不出話。
原來如此啊,我想。
但是——
「那麼,為什麼你會是我姐姐的樣子呢?」
我討厭的姐姐。
我喜歡的姐姐。
玻璃工藝品般的姐姐。
然後——那張臉。
面具人寂寞地笑了。然後想要矇混般地換了話題。
【……你啊,害怕談戀愛吧。】
「……」
【自己好像變得不是自己了。喜歡上誰之後,你懷疑那樣的心情是否是真的、自己是否會碎成一片一片,好害怕。而若是太愛了的話——會變得像竹宮玻璃一樣,連心都碎了。】
姐姐的話。
——啊啊,好像要毀了。
那就是我的心理創傷嗎?
【……所以,你找了種種的理由,結果,討厭川島修一、討厭海藤貝、討厭山野幸夫、討厭秋葉烈,全都是因為害怕戀愛。你只是害怕愛這種感情而已,只是這樣。】
害怕。
沒錯——就是害怕。
【……與小島唯爭奪川島修一——你沒辦法忍受這樣的事。既麻煩,又害怕在爭奪的過程中會漸漸失去自己的心、漸漸沉溺在戀愛這個謊言中,害怕在不了解自己的心情下,就這樣誤會下去。】
害怕。
這就是理由。
【海藤貝和山野幸夫,他們倆認真的心情讓你害怕。因為無法理解而接近之後,光只是接近就讓你膽怯,所以才逃走。與輸贏的結果無關,從雙方中間同時逃走。因為你害怕被獨佔的深厚關係、暴露出愛戀的心,你害怕那種不明所以的感情支配自己。】
害怕。
心好像會變成不一樣的東西。
【然後是秋葉烈。你也無法忍耐他的——他那隻強調著慾望的愛。你想要的只是可以安心的地方。就算是熱烈的追求,也會讓你感到害怕。你害怕的、討厭的是沒把你當成一個人,只把你當作是『女人』的秋葉。】
我討厭。
我討厭那樣。
所有人,都毫無疑惑地坦率說出愛啊感情啊的,好可怕。當他們說些莫名其妙的東西、同時也要我交出來時,我只覺得很困擾。
「姐姐。」
我說道。
面具人的表情有點疑惑。
【……我。】
無視於她的話,繼續問道。
「關於愛啊感情啊,你不怕嗎?」
【……】
面具人在短暫沉默後,終於微笑了。
【……雖然害怕,但還是想要。】
她說。
【所以我才會尋求。你也是這樣對吧。】
對了。
不論多麼可怕、不論多莫名其妙。
我一直尋求著它。
這是為什麼呢?為什麼——我會這樣。
【……輝夜,忘了我吧。】
這個聲音。
這個表情。
果然是姐姐。是姐姐吧?
【我——是已經不存在的人了。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我給你的傷可以治好,因為我不恨你。】
撫摸傷口的不只是媽媽而已。
我也是,為了不要忘記姐姐,所以轉換成贖罪的型態。
那就是——面具人。
【嗨,一點也不可怕喔。】
面具人微笑著。
【不用害怕。因為——他很溫柔,不會改變你,也會把你當成一個完整的人。】
她說的是誰?
我裝做沒聽到。
不行。我知道的,即使是我也知道的。困擾的時候,我總是依賴著他;難過的時候,我總是對他說傻話。總是希望能在我身邊的人、即使在身邊也不覺得害怕的人。
但是,這是不行的。
他——
【輝夜,別顧慮我。】
——顧慮?
「姐姐?」
【要幸福喔。】
面具人的身影,咻——一下就消散了。
啊啊。
別走啊,姐姐。我還想再聽聽你的聲音。
留在我身邊。我好寂寞,別留我一個人。
「姐姐!我不要!別消失!」
最後,面具人的殘骸——輕輕地撫摸著我。
【要連我的份一起幸福喔。】
「姐姐——!」
那是像她所說的一樣,是由我寂寞的內心產生的妄想嗎?
還是說她是真正的幽魂,一直守護著我呢?
我不知道。
我——好寂寞。
我好寂寞喔,姐姐。
姐姐是笨蛋。
【謝謝。】
「姐姐!」
【永別了。】
姐姐的碎片好像是被黑暗給吞噬了,最後終於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