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Ⅱ 捨棄

海藤貝和山野幸夫的感情好得像兄弟一樣,從小就在一起,想必上輩子肯定有什麼關係。

從興趣嗜好毛病到喜歡的對象,全都相似得一點差別也沒有。生長環境的不同、外表年齡家庭狀況也全然不同的兩人,會出現這樣的情形實在也挺奇怪的,不過他們從小的感情就像雙胞胎一樣好,從懂事之後就認識對方了。

當然這兩人的友情絲毫未變。這美好的友情。雖然我不太理解什麼是友情。

嗯,就是彼此重視的心意。

不過我倒會想看看。一天到晚在一起的人,老是想要跟自己用一樣的東西,去買東西也會買一樣的,去餐廳吃飯也總是吃一樣的。這樣的狀況,難道不會讓動不動就想以「個人」身份被尊重的青春期高中生感到鬱悶嗎?

嗯,就是這些瑣碎的問題。

這兩人之間存在著友情,那是美麗的友情。雖然我不懂什麼是友情。

總而言之,像這樣偶爾感覺到的煩悶,對於這兩人的友情造成的破壞——可以說是沒有,也完全不曾動搖過。當然偶爾也會覺得看不順眼,但交談時因為嗜好都一樣,可以不斷聊下去,討論要去哪裡玩時也不會因為意見分歧而吵架,通常都會順順利利的。就算兩人都想要一樣的東西,反正這世界上東西也多得是。獨一無二的東西原本就等於沒有。只要開開心心地一人拿到一個想要的東西就行了。

話雖這麼說沒錯。問題就發生在,他們同時都想要一個獨一無二的東西時。而且是很熱切的,不得不鑽牛角尖下去。忘也忘不掉的三個月前。因為是文化祭結束不久之後,在九月。

我同時被海藤貝和山野幸夫告白了。

……這是愛情漫畫嗎?真無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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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就某個意義上其實很蠢的文化祭已過了三個月,現在是只有寒冷的冬天。

「……」

我邊嘆氣,邊喝著一種叫做焦糖咖啡的濃濃的液體。雖然不錯喝但味道好濃,要喝下去必須有很堅定的毅力跟氣力。

嘴裡又甜又苦的,真噁心。明明是好喝的飲料,咕嚕咕嚕地喝下後卻會覺得噁心。

店家是在我念的縣立香奈菱高中旁邊的咖啡廳。上面雖然寫著開幕特惠價,但其實一點也不便宜。這是欺詐啦。因為離車站很近,所以隨時都有許多客人,以沒有意義的高分貝吵鬧著。

「……」

究竟為什麼我要特地在放學之後來到這樣的咖啡店裡,喝著像是變甜的瀝青?真是令人費解。因為我家並沒有那麼遠,又不是喉嚨覺得渴了,而且喝了這種焦糖咖啡之後,喉嚨反而更渴了。

跟川島學長分手之後,已經過了一個星期了。

臉頰的腫痛也退了,我從前天起終於開始上學了。臉腫著的時候,一點也不想去學校。我討厭別人一副親切地問我怎麼啦,也討厭跟把人當成笑話般圍起來看的笨蛋交手,老實說,我不知道該以什麼表情去上學比較好。

雖然想多休息一下,但因沖名同學說了些竹宮你少再逃避了等等聽了就討厭的話而踩到我的地雷,所以才去了學校。事實上我才沒有逃避,只是有點累了,真的。

如預期的,我和川島學長分手的謠言擴散開來,那個「悲劇女主角」也躲躲閃閃地看著我,不知為什麼還跑來道歉。你沒做錯什麼啊,請跟那個肉腳男幸福快樂地過下去吧。

就這樣,好不容易才從那個肉腳男手中解脫了。好啦好啦,這樣一來就可以放心了。

「……」

「……」

緘默很沉重耶,說說話吧。

放學途中,同年級的海藤貝抓著我的肩膀用力地拉著我,等我發覺的時候,已經被拉到這家咖啡廳了。都說強勢的男人比較受歡迎,其實那是迷信啦,真抱歉。之後的十分鐘,話少的海藤同學一句話也沒說,只是盯著我看。

這是什麼拷問啊?那個,我可以回去了嗎?

「……」

「……」

我想以眼光告訴他我有多不舒服,但他卻視而不見。

海藤貝,十六歲,興趣是玩電動。他喜歡裡面有女生喊叫著、很像宅男愛玩的漫畫電玩。

以前去海藤同學家時,房間里都是喚起我生理上嫌惡至極的超可愛女孩。有海報、娃娃(車庫什麼的)、遊戲等等。老實說,我一點也不想在那種對身體有害的異世界空間待太久,所以三十分鐘就回家了。他好像也想要我穿上奇怪的衣服,特地送了我一套。我有可能穿嗎?穿那種會泯滅人性的飄飄衣服?

海藤同學也剛放學,身上穿著制服,法蘭絨外套、紅豆色的領帶。他的身高雖然高,但或許因為不太曬太陽所以很蒼白。他不是肌肉型的,冷漠且嚴肅,嘴邊長著亂鬍渣,外表看起來好像沒元氣的樣子。從沉悶的劉海間穿透出來的眼神,看起來不知在想什麼。

不知是否對異性沒有免疫力,他也不太說話。

連告白也是用寫信的。說實在的,直到拿到那封信為止,我甚至沒意識到跟我同班的他的存在。反正也沒拒絕的理由,我就說0K了。我很想知道,他究竟喜歡一句話也沒跟他說過的我的哪一點。我常常被不知打哪來的人告白,真的很想知道為什麼。沒來由地被說愛啊喜歡啊這些無法理解的話,真的很奇怪。

我只想知道理由。能夠花上十張信紙寫出自己心情的海藤同學,應該能夠告訴我吧。但想成為小說家的海藤同學,寫的文章很難懂,有種非常純文學的感覺。裡面的氛圍是我沒讀過的。

海藤同學說,他喜歡我雖然身在某個團體之中,卻顯得寂寞的側臉。那真是謝謝了。話說回來,他觀察得還真仔細啊。我就不常看著別人。果然是想當小說家的人,才會常常看著別人。

不過,他在信里雖是滔滔雄辯,面對面的時候,卻沒有半句有趣的話。

得要說些什麼、快點快點,他身上看得出這樣的焦急,但開口的情形卻不多。別勉強說話也好吧。反正我們說的只有謊言,想好好活下去的話就得說這些才行。

「……再、再過一會兒。」

「嗯?」

因為他突然出聲說話,讓我聽漏了。

海藤同學一邊再說一次,一邊從口中說出令人意想不到的人名。

「再過一會兒,山、山野同學也會來。」

「山野同學?」

咦,會是這種情況嗎?也就是說——什麼嘛,在這間咖啡廳里,有著更加讓人不舒服的劇情在等著我呢。真討厭。「悲劇女主角」可不是我的角色吧!

為什麼啊?

「……嗯。這樣啊。」我做出了冷淡的反應。挑挑眉毛應該會比較好吧。

山野幸夫。山野同學是海藤同學的朋友,是大我們一屆的學長。明明是學長,個子卻比海藤同學矮,聲音也比較高,像個孩子一樣。他戴著眼鏡,頭髮貼在頭上,雖然好像用了造型劑,頭髮卻沒抓起來,反而貼在肌膚上。我對他的品味不知該說些什麼,一直以來他只有這個髮型。永遠溫和明朗的山野同學與海藤同學的性格正好相反,但興趣一樣,只要談到宅事物的話題,就會突然很有精神。不過對這方面完全不感興趣的女孩子聊這些話,會讓人覺得好像在講些不入流的話題一樣,還是別了吧。

像是說好了一樣,山野同學也在海藤同學給我情書的那天向我告白了。他對我來說是看也沒看過的對象,所以有點吃驚,但因為他臉都紅了又很有趣,所以我就說了0K。用隨隨便便的理由決定了這件事,自己也覺得很不好。

這天他們兩人互相興沖沖地告訴對方交到女朋友了,似乎也發現我劈腿的事情,卻也不知道為什麼沒抗議要求我只能跟誰在一起,這類的話一句也沒說。山野同學和海藤同學過去有過許多次想要相同東西的經驗,但對於爭奪獨一無二的東西,似乎是沒經驗,不知該如何是好吧。

對我來說是不痛不癢啦。

而且只能有一個情人,這種事到底是誰規定的?

上帝嗎?

這在電視連續劇或漫畫里或許是理所當然地通行著,因此所有人都毫不懷疑地接受了,但真有這回事嗎?就算跟好幾個人同時交往,也不會有誰死掉吧!也沒什麼不對的。

結婚的話,一個人是結不了的,但喜歡這種心情,可以分給很多人。就是因為想勉強讓喜歡只針對自己,所以才會分手,而且朋友越多越好、情人就只能有一個,我實在搞不懂這個道理。

我是這樣想的啦。

在山野同學和海藤同學喜歡的虛構戀愛中,似乎有個規則是可以獨佔喜歡的人,劈腿就像是比畜生還不如的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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