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盒子沉入魔的湖水之底 第五章

當肯拉德照約定回來的時候,我因為疲憊不堪,差點就要睡著了。要不是他出聲叫我,我連他走近的腳步都沒聽到。

「請先別睡。」

因為我是抱著膝蓋,臉部朝下而坐,所以看不到火把溫暖的紅光。只覺得自己一片漆黑的視野稍微變亮了些。

「我回來了。」

「啊」

我因為一口氣接上不來而說不出話。看到我閉著眼睛,手按喉嚨,肯拉德立刻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喝了它吧。」

耳邊傳來「嘩啦」水聲,他可能在容器里裝了滿滿的水吧?只是水一進入喉嚨立刻嗆到,結果有一半以上都吐出來了。這都怪我太貪心,才會無法順利喝水。

「噓──你不要動。」

肯拉德把左手繞道我脖子後面,先把水滴弄在手上濕潤我的嘴唇,再分次讓我一點一點喝水。柔軟得皮革抵住下巴跟嘴巴,慢慢改變角度,不怎麼冰涼的水慢慢流進喉嚨。

那是他頂著沙漠烈日帶回來的水。

原以為快要龜裂得喉嚨,頓時解除乾渴的狀況,我不禁回想起某個景象。因為覺得很好笑,忍不住開始偷偷竊笑,即使扯動到喉嚨也不再覺得痛。

「怎麼了?」

「這是你哥哥親自傳授的方法嗎?」

「什麼親自傳授」

「之前古恩達也用過一樣的方法幫小狗餵奶。」

也可能是小貓。

真是的,只要跟肯拉德扯上關係,我老是被當作小孩子看待。

「或許吧你多久沒喝水了?」

「一直都沒喝,大概五天了吧?」

「五天沒喝水!?」

「不過沒事了,我還是活下來。」

「太好了。」

我依稀聽到肩膀附近傳來「真是太好了」。他的臉靠住我的脖子,長長的手臂抱住我的背,手指還用力碰到中央偏下的背脊。

「我還以為會失去你!」

「太誇張了啦,肯拉德。」

因為他抱得很緊,我還以為雲特上了他的身。不過我也明白,要是他們兩個都在這哩,那才真的誇張到好笑。不過他們可能再也見不到面了。那個機率的確極為接近上限。

「身體狀況似乎不太好,而且還瘦了。」

「因為餓肚子的關係。要是再這樣絕食下去的話,我鐵定會變得瘦如柴骨。傷腦筋~~我好不容易練來的肌肉全都泡湯了。」

「你這個人就算忘記早上的謁見,也不會忘記吃飯。」

不過可能是因為放下心中的大石頭,兩個人開始有說有笑。接著他的手放開我,迅速站起身來──動作真的很快。

接觸身體的空氣也比平常流動得還要快,感覺也更為強烈,讓我有點疑惑,這幾天累得精疲力盡,只跟沒什麼運動神經得薩拉列基在一起,皮膚無法適應一般人的動作。

如果你不在乎味道,我還可以拿些食物過來。請不要因為喝了水覺得滿足就睡著,等回到地上我一定讓你大睡特睡。」

「我盡量反正上去也睡不著,還要騎馬不是嗎?」

「有好幾種可以在馬上打盹的方法喔!」

「嗯。」

從聲音的位置判斷,他應該是在我正前方。而且是單腳跪地盯著我看。

「你說過有話要跟我說?」

「對。」

為了讓自己的雙眼避開他的視線,我刻意把頭壓低。

「那個傢伙,覬覦盒子。」

「薩拉列基?怎麼又冒出這麼麻煩的事」

「事啊,不過他還沒發現盒子的力量。他認為王族墳墓藏了什麼,他母親跟弟弟就是因此得到不知名的力量。他也想得到那股力量,所以打算順著他母親在他們小時候走過的路,從地下通道前往祖先墳墓──因為在這裡就不會被那兩個人發現。他打算避開他母親跟弟弟的耳目,做跟當時一樣的事。」

「他母親不就是?」

「沒錯,叫什麼來著?阿拉英?總之是個人如其名的勇敢女性。還是阿拉伯?阿拉神燈?都差不多啦!」

「我們只見過他的弟弟耶魯西,至於母親阿拉英則是連背影都沒見到。依照他們兄弟的說法,好像身患重病,情況不是很好。」

肯拉德小聲說道,並把右手放在我的膝上。

「以兒子的立場來看,應該也不算是個善良的君主。」

「不過我作的夢卻跟薩拉列基的說法不同如果他堅持只不過是個夢,所以不能置信,那我也無話可說。」

「總之就是要小心一點。只要扯上盒子,對兩西馬隆都很麻煩。幸虧他這麼快就露出馬腳。陛下,不要讓海瑟爾他們等太久,否則對他們也過意不去。站得起來嗎?」

一道氣流迎上我的臉,我知道他對我伸手。再也無法隱瞞得我,張開沉重的嘴巴:

「我的話還沒說完。」

喝過水的喉嚨照理應該很濕潤,但我的聲音卻是沙啞得。說實話,我很想逃離這裡。

「你有問過薩拉列基嗎?」

「沒有。」

肯拉德的語氣很堅定。想必這時候的他一定收緊嘴角,眼睛微眯。或許還皺著帶有傷疤的眉毛,擠出跟哥哥很像的皺紋。

「我再也不會聽信那個男人說的話了。無論聽起來多麼甜美,都是毒藥。」

我也那麼認為。

「我也那麼認為。不過我剛剛講的都是事實,都是真的。」

猶豫的我好幾次都說不出口,話講得斷斷續續。但是一想到除了我以外,沒有人可以告訴他這件事,就算會被他厭惡或憎恨,我也只能說出那段令人痛苦的回憶。

我沒有勇氣抬起頭。

「我失去了約札克。」

「是嗎?」

聽到惡耗卻沒有絲毫動搖的肯拉德只是這麼簡短回答。動搖的人反而是我。

「那是緊急狀況,沒辦法的。」

「什麼叫沒辦法,你的感想就只有這樣嗎!?是我害死他的!?要不是我那個時候」

「你沒有害死他。」

「不是我害死他的!如果當初我沒有追在薩拉列基身後進入地下啊啊,不對要是我跑快一點的話一定」

「陛下,陛下!」

他抓住我的肩膀,手掌像是在安慰我一樣,輕輕撫過我的上臂。

「你不用想那麼多,不要去想它的結果。」

「叫我怎麼能不想那個時候我沒有那麼做就好了如此一來約札克就會」

「陛下!」

「就會、活著站在我身邊像平常那樣、逗我。」

我還想說膝蓋怎麼開始發熱,這才發現是落淚的關係。眼淚不是因為害怕丟臉或覺得沒有男子氣概的好強想法就止住的。完全無法忍耐。

剛才真不應該喝水,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要是保持口渴的狀態,我不僅流不出淚來,還能把卡在喉嚨的感情硬吞下去。

「對不起,真是抱歉。你最要好的朋友、最重要的夥伴因為我」

「現在不管我說什麼,陛下大概都聽不進去。即使我說破了嘴,你還是會自責是自己害死他的,最好等你稍微冷靜之後再慢慢說。」

肯拉德又回到過去的溫柔語氣。我的額頭貼在膝蓋上,整個人縮成一團。

「可是真的是我害的!夥伴當著我的面前死掉耶!?你不知道我內心有多懊悔!」

「你真的以為我不知道嗎?」

乾燥的手指在我脖子後面的髮際與衣領之間游移。

「你知道我殺過多少人嗎?我、古恩達、約札克都一樣。你知道我們殺過多少人、害死多少人嗎數也數不完。」

他像是在對小孩子述說往事,用小聲到彷佛來自遠方的聲音說道。那是把憤怒跟絕望,還有激動等情緒全部排除的說話方式。

「根本就數不完。」

「不過,那些事敵人吧?因為是戰爭啊。」

「不光是敵人,還有自己人。有許多比自己還要年輕,還是少年的新兵。他們都死了,都是我害的。」

「怎能說是你害的」

有時候就算獲得勝利也會失去性命。士兵的死是指揮官的責任。如果指揮官無能,年輕士兵可能沒有取得任何戰果就先全軍覆沒。戰爭的輸贏在於統領的司令官,責任甚至延伸到領導人的君主。我們不知道害死多少人,至今我們仍不知道自己浪費多少原本可以不用殞落的生命,這一切都是我的責任。我明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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