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盒子沉入魔的湖水之底 第三章

地上有好幾顆小石子,碰到額頭還挺痛的。

我舉起雙手護住頭部,整個人趴在地上。我的額頭貼著地面,看起來就好像跪在地上道歉。但是我不知道這個姿勢是對誰做,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而做。

而且我稱不到三秒鐘。

撂下大話的我自從額頭受傷之後,連三秒鐘都稱不到,就因為害怕不已而整個人趴倒在地。有來路不明的生物襲擊我們──可能是鳥,也可能是蝙蝠,或是更危險、更凶暴的生物,但是我無法確認祂們的存在。雖然我的雙眼圓睜,但眼前只有一片漆黑。我甚至不曉得它們的數量,也不知道它們會是從正面或是旁邊飛來。而且老實說,我根本無法確認那些傢伙是否真的存在。

黑暗加深了恐懼感。

感到害怕的我趴在地上屏住呼吸,靜靜等待襲擊我們的生物通過。我全身抖個不停,要不是處於脫水狀態,我早就放聲大哭了。

等了好久好久,結果什麼事都沒發生。

實際上可能只有短短的幾分鐘,對我來說卻有種持續到永遠的感覺。但是既沒有掠過臉頰的風,也沒有任何疼痛,耳邊也沒有嗡嗡的振翅聲。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我戰戰兢兢地再次呼吸,放鬆抱頭的手指抬起臉來。

「怎麼」

喉嚨深處極度乾渴,若不試著硬擠出聲音根本無法說話。

「有利。」

似乎躲在牆邊的薩拉列基走了過來。我感應到空氣中的熱氣,隨著他踩著小石子的腳步聲流動過來。他蹲在我前方,還沒問我要不要緊,就先用左手觸摸我的臉。他的指間又冰又濕,還有潮濕的泥土味。

「你流血了。」

他靠了過來,幾乎快要貼到我的臉。我以為是他的鼻子碰到我的臉頰,然而卻有什麼溫軟的東西撫過我的傷口。那種特有的溫潤感,讓我確定他剛才舔了我的傷口。

「痛嗎?」

「不會。」

「是嗎,那就好。」

對我來說一點都不好。

我的確失去了視力,但聽覺、嗅覺應該都很正常。我還有耳朵跟鼻子,還感覺得到周遭的熱氣與動靜。

可是除了最初的一擊之外,我根本沒有感覺到任何動靜。四周沒有野獸的氣味,也沒有殘留任何痕迹。

「是鳥嗎?」

「這個嘛我也不清楚。我只看了一下就把眼睛閉起來。要是被它們的嘴巴啄瞎的話就慘了。」

薩拉列基輕輕嗤之以鼻,重覆一次「啄瞎了的話就慘了」。

「不過它們已經離開了,已經沒事了喲,有利。」

「怎麼可能?」

我說了一句「真的嗎!?」並且環顧膝蓋四周。不管我怎麼張望都看不到東西,但是周圍沒有殘留任何味道跟羽毛。我用力撐開兩手在地面摸索,但是凈摸到一些碎石子,根本沒有集體移動的動物所掉落的羽毛。

「怎麼可能,這太奇怪了吧?」

我還試著摸摸應該還在流血的右臉,還沒癒合的傷口有點刺痛。

「奇怪?怎麼了嗎?」

「只有一個地方」

「它們是避開你從兩旁通過的。」

「怎麼可能!既沒有振翅聲、也感覺不到風,最起碼也該有味道吧!?畢竟它們是動物啊!可是我什麼感覺也沒有。只有剛開始撞到我,接下來就沒有任何感覺了。」

「會不會是你臉部朝下的關係?」

「怎麼可能!」

我用還看得到時的習慣,把兩手舉到眼前,摸索手指上是否沾到任何羽毛──當然是白費工夫。

「就算低著頭我也知道。就算是我怕的要死、就算動物不懂我為什麼要趴在地上,可是通道這麼狹窄,有鳥群通過一定會知道的!況且我還有耳朵跟鼻子,不是嗎!?」

「一般來說是那樣沒錯。」

「可是為什麼」

薩拉列基在回答我以前,停頓了一段頗尷尬的時間。然後站了起來,然後用低頭看我的角度開口:

「因為現在的你並不理智。」

他的話聽在我耳里,簡直像是在對犯人做出判決。

「我怕會傷害你才一直不說,不過你一定是因為疲勞跟不安而失去理智。這也難怪,你除了一直趕路的勞累,也沒有喝水進食,而且還遭遇夥伴死亡的悲劇。面臨這麼艱困的環境,要保持腦筋正常運作還真是不容易。因此你除了視覺之外,其他感覺也開始失常。剛才明明有那麼多動物經過,你卻告訴我,你完全沒有感覺。有利,你真的太累了。這都是你太過自責,把自己逼的太緊了。」

薩拉列基把手搭在我頭上,用纖細的手指輕輕撥弄我的頭髮。我的姿勢就像是請求上帝恕罪的羔羊。

「關於那個男人的事,你根本就沒必要自責。」

「你的意思是說我腦筋不正常了?」

「我沒有那麼說。我只是說你稍微失去理智。」

「那還不是一樣?」

這其中有什麼不對勁,一定有什麼不對勁。

有個單字一直在我腦中盤旋,讓我頭暈目眩。我的身體不停搖晃,好像中暑快要昏倒一樣。一股有如撞擊頭蓋骨內側的難忍疼痛,從頭部傳到頸部,然後往下竄到背部。

我覺得怪怪的,一點都不正常。這中間一定有什麼問題,否則剛剛發生的情況我不可能一點感覺都沒有。既然有一大群動物以極快速度衝來,我不可能毫髮無傷才對。

如果它們真的有出現。

還無法挺直身體的我,搖晃的幅度越來越大,等我回過神才發現自己早已倒在堅硬地上。我以左手墊在下方的側躺姿勢倒在地上,然後一動也不動。我睜大雙眼,但是卻什麼也看不見。

「有利。」

我慢慢把膝蓋縮到肚子前面,拱著背想讓自己變小一點。我希望盡量減少暴露在這個世界的部分。

「我能了解你內心的想法。」

聲音直接傳進我耳里。薩拉跪坐在泥石混雜的路上,彎著身體趴在我身上,膝蓋還碰到我的脖子。他不厭其煩地玩弄我的頭髮、把貼在臉頰的幾根頭髮撥到耳後,就像他平常的慣有動作。他以纖細手指捧起幾近白色的金髮,輕輕撥到耳後的動作,看起來真的很優雅。

「你希望這一切都是夢對吧?」

他的話彷佛沒有透過耳膜,直接在我腦里擴散。

「你希望一切都是夢像是離開自己的國家、在小西馬隆遇到我,還有我們一起來到聖砂國的事,全部都是夢就好了,對不對?你應該也希望跟偉拉卿分開,還有那名護衛的犧牲如果都是夢就好了。現在的你其實還待在故鄉,躺在暖呼呼的床上,什麼不幸的事都沒發生,你只是在做一場惡夢。無論多麼悲慘的夢,終究只是一場夢,遲早都會結束。睡在你旁邊的某人會輕輕搖著你的肩膀把你叫醒。」

他說有人會搖我的肩膀。

會把我叫醒。

「這全都是黎明時刻所做的惡夢。你說對不對?」

這全都是,黎明時刻

「如果你那麼認為,就把它當作一場夢吧。」

所做的惡夢

「在某人叫醒你以前,你就跟我在一起吧。」

誰會把我叫醒——

健、阿健

「阿健!」

「啊!哇、什麼事?遲到了嗎!?」

叫醒他的人是羅德里蓋斯,嚇了一跳的村田整個人彈了起來。可能是車內暖氣太強的關係,襯衫的背後還被汗水濡濕了。明明只是坐著而已,他卻心跳加速氣喘噓噓,彷佛剛剛跑完百米競賽。

「我嚇了一跳,還以為有人在夢中叫我。」

「嚇一跳的人是我喲!我以為你在做惡夢,結果你突然驚醒還大喊『遲到了』。你做了有關學校的夢嗎?」

「不是的,我不是在做學校的夢啊啊!」

車窗外的景象,跟波士頓有著一百八十度的差異。美麗的紅色石板路街景,雖然是全新的地區,卻讓人有種懷念的熟悉感。附近沒有高樓大廈,街道完全包圍在綠意之中,給人一種度假區的印象。

「咦?這裡是什麼地方?」

「是飯店喲──緬因州的自由港。我們才經過總統他老爸的避暑別墅沒多久呢。」

「反正太遠了也看不見。」

「也是啦──」

在寬廣草地的深處,有一座紅白相間的建築物,屋頂的高度比背後的森林還低一點。這裡的地明有個「港」字,吹來的風偶爾還帶點海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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