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門敲也沒敲就被粗魯地打開,害船主驚訝地抬起頭來。
彷彿可以透出光線的淡金色頭髮還貼在他白口的臉頰上。
「有利?」
「薩拉列基,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事!?」
他只是微微歪著頭,隔著薄薄的鏡片望著我。
纖細的手指張得大大地擺在膝上,椅子旁邊則放了一個毫無裝飾的瓶子。
「我正在塗亮甲油哦。如果你不嫌棄我的東西,請拿去使用吧。旅行受點小傷算是家常便飯,畢竟這跟城堡里悠哉的生活是不同的,所以得好好注意指甲龜裂的問題。」
「指甲龜裂?我又不是投手……我不是要說這個啦,薩拉!」
「你在生什麼氣啊,有利?我做了什麼惹你生氣的事嗎?」
「那些神族的人……」
隨後眼來的不知是約札克還是偉拉卿正好適時把門關上。
「你竟然如此對待那些神族的人!」
我不斷想起剛才看到的景象。
當我們從貨艙下去的時候,那些金黃色的眼睛一起往上看。
在微弱的燈光照耀下,我們大致數了一下,成人應該有一百名左右吧。
至於在甲板上遇到的女孩,則在角落把偷來的糧食切得小小地分給大家。雖然眾人不斷伸手表示「我也要,我也要」,但藏在胸前的那些糧食實在是不夠分配。
不過他們並沒有因此鼓噪,沒拿到糧食的人只是露出難過的表情放棄。
像這種食物不足的情況他們早已習以為常了。
幸運的是其中並沒有幼小的孩童,但也不能因為他們是成人,就要把他們遣返回國。
況且還是擠在又冷又潮濕的船底,他們沒有必要在這麼惡劣的環境下展開這趟回家之旅。
將因某種理由被迫成為難民的人,在無人滬送的狀況下強制遣返回國,實在是非常殘酷的行為。
「你到底在想什麼啊?薩拉列基!為什麼不把千辛萬苦逃到小西馬隆的神族們藏匿起來,反而還要將他們遣返回聖砂國呢!」
小西馬隆的少年王薩拉列基,以一副不明白我為什麼生氣的表情回答:
「因為他們是聖砂國的人民呀,送他們回自己生長的國家應該是最幸福不過的事吧?」
「但那些人不是才從他們自己國家逃出來嗎?而且是一大群人硬擠在小船上。雖然他們伸手尋求救助,但並不是一般遇到海難的人。他們應該是難民吧?之前在港口時我就看過那個情景了!」
但是我並沒有將偶然保護兩名神族幼童的這件事說出來。
而我身上帶著那對男女雙胞胎——澤塔跟茲夏給我的信一事,更是最高機密。
「難民……是嗎?或許吧。」
我被他那麼悠哉的反應搞得火大極了,氣得用拳頭槌打牆壁。
「既然這樣!既然這樣的話,遣返回國不是很糟嗎?他們就是因為受到迫害,覺得生命有危險才會亡命天涯啊!要是你不願伸出援手反而將他們遣返聖砂國的話,誰曉得那些人會有什麼樣的下場!」
「是嗎?」
薩拉列基的食指抵在眼鏡中央,然後用有如羽毛般輕柔的動作將它往上推。
淡紅色的嘴唇則露出天真無邪的微笑。
「他們遭到迫害?我怎麼沒聽說呢,有利你是聽誰說的?』
「這個………」
被他這麼一問,我反而說不出話。
其實我並不是聽說的,只是看到港口那些求救的人們,跟先前保護的那兩個孩童的模樣推測的。
我並沒有特別聽到什麼內情,因為我們語言不通,因此就算想把事情問詳細一點,也幾乎不可能。
「也沒有聽誰說啦,其實我也不確定。」
應該說就算想確定也沒辦法。
「不過光看也看得出來吧?」
話說到這兒已經算是強辯了,害我突然對自己講的話沒有自信。
我猜他們一定是為了活下去才離開祖國的難民,並且希望在小西馬隆尋求庇擴,我一直是那麼認定的。
明明對他們的事情幾乎不了解,也沒有向當事人確認真相,就這麼擅自認定。
但薩拉列基就不一樣了。
他這十七年來一直接受身為統治者必須的完整教育,也比我還要了解這個世界的局勢,想必他一定比我更了解聖砂國的內情。
然而我這個菜鳥魔王現在卻當著他的面說教。
「有利好厲害哦。」
但年僅十七歲就統領小西馬隆的少年,在眨了幾次纖長的睫毛後就開始嘆氣。
他把右掌貼在胸前,左手再輕輕疊在上面。
※※※※※
「你真的很了不起耶!居然能從那麼細微的小地方看穿事情的深層面。有利,你似乎真的是生來就是為了當國王呢。」
沒想到一直被我凶的人,竟然會反過來稱讚我,害我恨不得在地上挖個洞躲起來。
「……不可能有那種人的。」
他眯著無法辨識出顏色的眼睛,優雅地搖著頭說:
「我相信有。」
的確,澤塔跟茲夏帶來給我的那封信上,並沒有寫著任何拜託請求救援的事情。
只是寫了他們希望救一個名叫貝尼拉的人或地,這點連充滿知性的馮克萊斯特卿雲特都還無法解讀。
然而我卻擅自發揮想像空間,認定神族的人們就是難民。
所以我沒有被稱讚的資格。
對那些事一無所知的薩拉列基,握著我的手激動地說:
「當乘坐救生艇的他們被發現之後,我的部下就不斷地詢問他們原因,但他們怎麼樣就是不肯說。所以我才……判斷他們一定是在接近大陸的海域遇難,並向我們求救,所以才想儘快送他們回到祖國。看來我不應該光靠臆測做事。有利,希望你告訴我,我應該對他們做些什麼?何種解決方式對他們才適當?」
「這個嘛……」
一股痛苦的感覺涌到我喉嚨深處。總覺得有人在偷窺我的內心底層,害我呼吸越來越困難。而這段期間他那握著我的雙手一直沒放開。
「……我們一起想想看吧。」
我只能這麼回答。
「你的國家在這種時候會如何因應?」
薩拉列基突然把臉貼近。他的眼睛雖然因為隔著鏡片而看不出瞳孔的顏色,但是卻閃耀著光芒。
「因應?」
「就是難民呀,應該有許多從周邊諸國逃難到真魔國的難民吧甲有利!你們國家實施的是什麼樣的制度干可以的話希望你能告訴我。」
「制度啊……」
現場的氣氛根本就不允許我將「關於那方面都是交給馮克萊斯特卿處理的」這句話說出來,更別說「其實雲特又丟給馮波爾特魯卿處理」的這個真相。
有關真魔國的詳細情況,周遭的人都比我還要清楚。
這是怎麼回事?
自稱是國王的人居然對自己國家一無所知?
這根本就在說明我是個窩囊廢嘛!就算被咒罵上百萬次,我也百口莫辯。
「仔細想想,我就是個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呢。」
存在的意義不僅是隨扈的密探約札克,隨即開口幫我解危。
「你看嘛,身上流著魔族與人類血統的我,在某崇尚人類至上主義的國家被貶得一文不值,但真魔國卻收留了我。對吧?」
他最後這句「對吧?」不曉得是對誰說的。
「而且少……陛下他長時間在某國留學,所以一下子要他向您說明真魔國的慣例並不是件容易的事。不如談談您留學的國家都是怎麼處理的好了,您不就是為了引進那邊值得效法的部分,才在那裡生活很長一段時間的嗎?」
「嗯——在那裡……」
那裡,也就是地球都是怎麼處理的呢?
我之所以斷定他們難民的身分,是因為目擊到他們在擠得像沙丁魚的小船里求救的景象。我在電視上看過好幾次這種畫面。
像是橫越沙漠好不容易抵達營區的人們,還有冒著生命危險在搖搖欲墜的船上漂流的人們。
他們後來都怎麼樣了?有什麼樣的命運在等著他們呢?
「國外的情況,通常都會接納難民啦。至於制度的話…………」
美國有民族大熔爐跟移民國家之稱,但移民跟難民的立場終究不同。在日本的話……
我羞愧得很想把頭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