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水面綻放的花 6.鳥媒之理

從拉比莎潛入夏里曼家以來,已經過了兩天。

第三天早上,在『綠窗框亭』的公共食堂里,其餘兩人在難以形容的尷尬氣氛中坐在餐桌邊。明明沒有發生什麼特別的事,只是拉比莎不在而已,為什麼會如此尷尬呢?既然這樣大可以分開來用餐,不過卻有原因讓他們不得不這麼做。

「……今天是第三天了。雖然當初約定的試用期是六天,但在中間的日子去探視一下情況,應該不會顯得不自然吧?」

「是呀。不然就說有事想跟那孩子確認……這樣也行。」

「要是有收穫的話,就要她趕快引發騷動回來。」

「是呀。只要知道亞里耶平安就夠了。」

本日會議瞬間結束,現場鴉雀無聲。兩人都不是硬要聊天作樂的那種類型,於是便開始默默地用餐。

等到碗里的粥消失一半左右時,傑澤特便放下了湯匙。他坐姿不雅地抱著一條腿,手拄著桌面撐住身體,望著右手邊窗外的街景。

「——不吃了嗎?你昨天也沒吃完。」

法提開口詢問,語氣中透出她猶豫著不知該不該這麼問。

「我發現不怎麼好吃。是因為早餐包含在住宿費裡面,我才將就著吃的。」

在那之前——三人一起前往豪宅的那天,三個碗都吃得乾乾淨淨。

「不要發現比較幸福。」

「是啊。」

雖然是短得不能再短的對話,不過拜此之賜,先前的尷尬氣氛稍微淡化了。法提自己也吃到剩半碗左右就放下湯匙,把手擱在大腿。

「我也是,以前曾經發現一件事。自從弟弟不在以後,不管得到再怎麼大塊的麵包或串燒肉,都不再覺得有多開心了。只是想著,啊啊~這樣今天又能活下去了嗎?就只有這樣而已。進入組織之後,用餐更成了工作的一環。」

傑澤特沒有回應,只是將夜色眼睛轉向法提。

「偶爾……會作夢。有時是幼小的亞里耶哭著找我,有時是最後分離的場面……我明明就看著那一切,卻總是無能為力。」

根本沒人催促卻又繼續說下去,法提對這樣的自己感到不可思議。

「或許是因為那個夢的關係吧。我現在也還是覺得亞里耶依然年幼,正哭著找自己……不過現實中他卻是生活在豪宅裡面,備受呵護呢!」

「就算如此,也不表示被你賣掉的心痛已經消失。」

「那還用說。我無意將那點正當化,也無意辯解。」

法提略微繃緊身體這麼說,隨即又沮喪地垂下肩膀。

「不對,對不起,這果然……是在辯解也說不定。我大概是害怕見到那孩子,害怕他向我發泄恨意吧。因為我毫無根據地以為,那孩子依然是分開時的樣子,一見到我就會開心地衝上前來……」

法提低下頭,視線落在自己置於大腿上的拳頭。傑澤特也拄著立起的那隻膝蓋托腮,目光再度移向窗外的街景。

「……你剛剛說你發現了。」

「咦?」

「你說自從弟弟不在之後,你就不覺得東西好吃或開心了。」

傑澤特瞪著窗外,繼續說了下去。

「這單純是我個人的意見……對我來說,與其過得富裕,就算再窮也要和家人在一起才開心。和家人,以及推心置腹的夥伴在一起。」

夜色眼眸不自在地轉動了一下。

「……誰能說你弟弟不是這樣?」

「……也是。」

振作點——法提覺得傑澤特好像這麼替她打氣,因此很自然地展露笑靨。

就在這時候,窗外突然瀰漫著一股騷亂的氛圍。

不好了!不好了!在人群的紛紛嚷嚷之中,傳出了這句特別大聲的嘶喊。

「怎麼回事?」

傑澤特起身從雕花窗格的縫隙間探頭望去,想聽清楚究竟是什麼事不好了。只見其他窗戶也陸續有人探出頭來。

「殺人了!有人殺人了!夏里曼家的主人被僕人給殺了!」

參雜著尖叫聲的喧嚷在路上的行人間傳開來。法提也錯愕地伸手攀住窗格。

「夏里曼家!?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有如回答法提的疑問般,那名宣傳事件的男子大聲嘶吼著:

「審判、審判!即將在圓形廣場執行審判!納古魯斯引以為傲的偉大名士穆拉德·夏里曼之死,想要看涉嫌重大的金髮侍女的人就去廣場吧!」

里固的嘶鳴與眾人的怒吼交錯。只見一群人朝著同一個方向跑去,衣服隨之翻飛。應該是準備前往執行審判的圓形廣場吧。

兩人一臉茫然地望著這幅光景半晌,接著不約而同地看著對方。

「金髮侍女……」

「剛剛是這麼說的對吧……」

傑澤特抓著雕花窗格按住額頭,頹然垂下了肩膀。

「我的確是要你引起騷動沒錯,但可沒叫你做到這種程度啊,拉比莎……」

傑澤特迅速起身,低聲說了句「走了」就大步穿過食堂。法提也趕緊站起來跟過去。

「或許需要準備逃走。把里固也帶過去吧。」

「逃走……你想要將拉比莎帶出審判場嗎?」

「看事情與情況而定。不去看看不曉得情況。」

「可是,假如……假如拉比莎真的涉及殺人的話……」

看到傑澤特停下腳步回頭看著自己,法提驚覺失言而捂住嘴巴。雖然只是陳述一個可能性,但在他聽來或許說得太過分了。

「……先說清楚,我並不是盲目地相信拉比莎不是會殺人的人。」

傑澤特彷彿看穿了法提的想法,輕輕吐了口氣這麼說道:

「……我只是覺得,連那傢伙都會殺人的那種世界去吃屎吧!」

這只是我個人的意見。傑澤特說完之後,再度轉身迅速往外面走去。

「……呵呵,原來如此。」

追上前去的法提,嘴唇自然地流露出笑意。

在昏暗的廢屋角落,他聽到了那陣喧騷。

(外頭怎麼這麼吵……)

群眾反常的興奮傳來,他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整個人顯得坐立不安。搞不好——他一方面也抱持著期待。

搞不好他目擊到的那起事件已經公諸於世了。

於是他心一橫,決定走出廢屋去看看。

他緊偎著建築物的陰影,赤著腳迅速跑過巷道。

那些追兵白天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忌憚世人眼光的關係,不會大舉搜索他。於是他稍微大膽起來,緊緊貼住面向大街的建築物側面,在昏暗中屏氣凝神地傾聽路人的交談聲。

殺人——夏里曼——審判——依稀聽得到這幾個詞。他按住狂跳的心臟,提心弔膽地跟隨眾人的步伐,沿著建築物背面的小路前進。

看來被他料中了。夏里曼夫人一手策畫的殺夫計謀終於公諸於世了!既然接下來夫人即將要接受審判,那麼想必再也不會有人追他了,因為到時候就算抹殺目擊者也已經於事無補了。

走了一段時間後,他發現眾人停下腳步,開始聚集。在石板連成的圓形廣場中央,接下來即將接受審判的人被關在囚籠里示眾。

(是夫人落網了嗎……真的嗎……?)

總是裹著奢華禮服的豐腴身體,真的就關在囚籠里嗎……關得進去嗎?

儘管冒出這個稍嫌失禮的念頭,他還是不由自主地踏進人群中。

纖細瘦弱的身軀鑽過並排站立的大人之間,不斷地往前邁進。

他一度抬起頭來確認這些大人的目光,結果發現沒有半個人在注意自己。

雖然不時被手肘戳到頭,赤裸的腳還被踩到,但他仍舊不以為意地繼續前進。都來到這裡了,沒看到夫人被捕的模樣怎麼能回去呢?

最後他總算是逼近最前列了。他撥開前面的人的衣服,從縫隙間探出頭,視野頓時豁然開朗。

起初映入眼帘的是陰天……在沙漠難得一見,滿是雲層的天空。

最近曾看過類似的天空。那天下了罕見的大雨。今天搞不好也會再下一場類似的雨吧。

接著映入眼帘的是穿得一身黑的夫人,那身衣服黑歸黑,卻還是一樣奢華。她在廣場中央放置的木製四方形囚籠的……不是裡面,不知為何她竟站在旁邊。

(啊啊,果然裝不進去嗎?)

他相當失禮地這麼認定,同時看著囚籠裡面,隨即驚訝地睜大眼睛。

有人關在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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