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亮,法提感覺很差地醒了過來。
眼皮腫腫的。一揉就刺痛,感覺很緊繃。
(怎麼回事?雖然早上起床常常會這樣……)
法提在卧榻上坐起身,以雙手手背按住眼皮,試著吸收熱量。
一陣輕快的腳步聲從走廊接近,緊接著門鎖打開,拉比莎進來了。
「早,法提。哇~你的眼睛!」
生硬的微笑立刻被驚愕的表情取代了。
「怎樣?我的眼睛沾到什麼了嗎?」
「並不是……」
「可不可以告訴我眼睛怎樣了?平常我自己是看不見的。」
法提反覆眨了幾次眼睛,一邊確認眼睛的狀況一邊這麼詢問。因為很少有人看到她剛起床時的臉,所以她認為這是個好機會。
「平常……你常常這樣嗎?」
「偶爾。」
腦袋逐漸清醒,昨晚的事也一一浮現,法提突然覺得難堪,不多話地回答。她一面喃喃說著雖然我並不在意,一面下了床。
「你的眼睛腫起來了喔!呃~看起來像是哭過……你沒有印象嗎?」
「沒有。我想不到有什麼事情好哭的。」
法提直接就要踏出房門,拉比莎有點顧忌地對著她的背說道:
「可是,真的是哭過的感覺。你從來沒看過嗎?」
「我從來不在身邊放鏡子的。」
「咦?你之前不是有嗎?」
經拉比莎一說,法提這才想起出發前的插曲:心頭一驚頓時停下腳步。
「……那是特例。再說也送人了,已經不在身邊。這你知道吧。」
她以無所謂的口吻說完後,正要隨手關上房門隨即又念頭一轉,轉身看著房裡的拉比莎。躊躇僅止於一瞬間。
「拉比莎,昨晚真是對不起。沒想到我居然那麼激動。」
只見法提緩緩地低頭道歉,一臉難過地垂下眉尾。
「仔細想想,那或許是意外吧!因為我當時頭腦很混亂,已經沒什麼記憶了。我決定不再責怪他了。雖然我說了很多難聽的話……不過那都是騙人的!我好高興你願意相信我!」
拉比莎愣愣地張嘴聽著法提說的話,不過很快便笑容滿面。
「嗯。我也講了不中聽的話,對不起,謝謝你諒解我。」
「你已經不想送我一程了嗎?」
「沒這回事。我會送你到納古魯斯的,你放心吧!」
「謝謝你,拉比莎。能和你成為朋友真是太好了。」
法提勾起嘴角,這次真的出了房間關上門。
(令人作嘔的猴戲。沒辦法,誰教我昨天做得太過火了一點……)
她擺出一張臭臉,朝樓下的水井走去。
一打開通往中庭的門,她便忍不住在心裡咂了下舌。因為已經有人先到了。
那人把布浸在汲上來的水裡,正在擦拭臉和手腳。濕掉的夜色頭髮看起來近乎黑色。
中庭十分狹窄,彷彿只為了水井而存在。照理說,他不可能沒發現自己來了才對,但卻連看也不看一眼,一臉毫不知情的表情。
總覺得就這麼轉身走人很討厭,於是法提便一直站在那裡等水井空出來。汲水用的桶子早就空了,其實根本不用等,但法提就是不想在他附近做同樣的事情。
不久,也不知道傑澤特是否滿意了,他拎著布站起來,突然看了法提一眼。
「等你用完水之後,就跟拉比莎一起去吃早餐吧。我們馬上出發。」
法提嚇了一跳先是反射性地往後退,然後才傲慢地抬起下巴語帶諷刺地說道:
「哦,意思是你還有意願送我嗎?你人真好呢!」
「要謝就謝拉比莎吧!」
傑澤特顯然很冷靜。他不帶任何感情地瞥了法提一眼,就準備離開中庭。那個態度莫名地氣人。
「簡直就是狗!狗是指隨侍的奴隸。你知道嗎?在東邊都是這麼叫的。」
法提在傑澤特經過身旁時這麼說道。傑澤特停下了腳步,若有所思地盯著眼前的半空中。這意外的反應令法提有些焦急,她又接著說了下去:
「拉比莎忠實的狗。難道不是嗎?只要那孩子說是白的,就算黑的也會變成白的。」
「……我知道。」
聽到這個回答,法提瞬間以為傑澤特承認自己是狗,不過看來並不是這樣。
「隨侍是狗,侍寢的奴隸是貓,唱歌跳舞表演才藝的是……」
夜色的眼眸轉動,視線稍微掠過法提。
「……鳥對吧?」
法提不知所措,一時無言以對地陷入了沉默。她並不期待這麼正經的答案。這段時間,傑澤特也離開中庭了。
「那傢伙是怎樣!那又如何!」
法提擔心自己是不是說太多而感到不安,忍不住自言自語著。
(難道他又發現了什麼嗎……)
儘管有拉比莎這個弱點,他依然是個強敵,不能輕忽。
法提慢吞吞地走向水井,一邊用水,一邊對自己承認昨晚那麼做是個敗筆。既然沒辦法一個人前往納古魯斯,就必須拉攏他們。其實她早就發覺,就算無法將兩個人都拉攏過來,只要拉攏到拉比莎,一切就操之在己。然而卻始終不順利,她為此而焦躁不已,一不小心就做得太過火了。
(差點就要打亂預定計畫了。幸好拉比莎是個笨蛋。)
法提想要一如往常地這麼嗤之以鼻……
但是卻做不到。
臉頰繃緊、生澀僵硬,做不出從容不迫的表情。
(什麼嘛!)
她故意在心裡想一些貶低兩人的話、瞧不起兩人的行動。誰知心情不但沒好轉,反而還加深了迷惘。
「啊啊~討厭,真不像我……!」
她對自己感到氣憤,手掌用力拍打裝了水的石盆。水滴飛濺,在臉上以及衣服上留下了大大小小的飛沫痕迹。
(都是那些傢伙的錯!)
法提將手浸在泛著波紋的透明水中,甚至感到恐懼地如此確信著。
(只要跟那些傢伙在一起,就會亂了步調:心浮氣躁!這樣下去,就算到了納古魯斯,或許也沒辦法順利行事……)
現在的自己顯然跟平常不一樣。以往總是面不改色,獻媚陪笑地欺騙男人,如今卻暴露出這麼醜陋的自我。
(這樣下去會無法順利……都是因為那些傢伙的關係……!)
法提看到石盆的水面起了漣漪,這才察覺自己的身體似乎在發抖。
是恐懼,還是憤怒呢?連自己都難以分辨的感情貫穿身體正中央。
一行人用過早餐後便離開裂谷,再度展開沿涸谷行走沙漠的旅程。
根據旅店管理人的說法,清早出發,傍晚似乎就能抵達納古魯斯了。四頭裡固輕快地走在跟中央沙漠比起來略偏紅色的大地上。除了偶爾可以遠遠看到突起的山丘或幹得像岩石的古木以外,風景單調得教人想打呵欠。不過,幸運吸收到日前大雨的植物緊貼住地面抽出嫩芽,只要睜大眼睛仔細看,倒是意外地熱鬧。
相反地,在緩步前進的里固鞍上,卻肅靜得彷彿發生了什麼不幸一樣。
拉比莎一邊盯著馬護耳朵白白軟軟的毛,一邊針對昨天目睹到的法提的眼淚反覆思索著。
(法提果然不是普通的新娘。她或許是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才會欺騙我們……要她老實告訴我們果然很困難吧……)
在她後面,用頭紗遮住半張臉的法提則是努力提醒自己。
(只要到了納古魯斯就是我的天下。問題在於抵達之後。現在可不是受這些傢伙影響、動不動就感到煩躁的時候……!)
傑澤特跟在兩人後方,一邊不時注意著前後左右,一邊在心裡復誦自己該扮演的角色。
(送那個女人到納古魯斯,就這麼簡單。再來只要不要遭到池魚之殃就好。不管拉比莎怎麼說,一達成目的,我們就要儘速返回……!)
四頭裡固載著三個人三樣心情,順利地持續旅行。
從蜿蜒的涸谷在右手邊拐一個大彎開始,太陽繞到一行人的背後逐漸降低高度。周圍的光從白色加深色調轉為金色、橙色、紅色,萬物的影子漸漸變黑拉長。有時從影子的動態就可以知道,長尾巴的沙鼠一家從岩地竄過岩地的瞬間。
天空湊齊了從淺紅到群青之間所有的顏色。小小的銀星星有如閉起的眼睛一一睜開般,從天空下緣陸續出現的模樣,不可思議地與無數朝露映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