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比莎不曉得沙漠以外的世界。
她從小就相信迦帛爾外面是沙漠,再過去是沙漠,再過去即使到了盡頭處也還是沙漠……就算有土漠、岩漠的區別,但無處不是沙漠。
第一個打破拉比莎這種對『世界』模糊印象的人,就是讓她非常尊敬的哥哥哈迪克。
「不是喔,拉比莎。沙漠並不是永無止盡的喔!」
記得是在去幫媽媽跑腿的返家途中吧,將深太陽色頭髮理成短髮的少年哈迪克抱著一麻袋碾磨過的小麥,一邊走著,一邊忽然有感而發地說了起來。
「沙漠只是世界的一小部分。這世上還有很多很多難以置信的地方喔!像是長了很多樹、連腳都沒地方踩,或是放眼望去都是水,看到水就覺得厭煩的地方。」
「真的嗎,哥哥?」
「俺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啦!」
那時候,哥哥還是用男性自稱「俺」。拉比莎因為凡事都愛學哥哥,甚至連這一點都開始模仿。於是哥哥從某個時期起,不得已改成中性自稱「我」。但拉比莎本人不僅沒有察覺哥哥這番苦心,最後反而受到異性玩伴的影響,習慣用男生的語氣講話。
「你大略記著就好。以這座迦帛爾為中心的中央沙漠周圍是外沙漠。再過去是全然不同的世界。北邊是海,西邊是山脈,東邊是草原,南邊是影子世界……據說從前吟遊詩人就是這麼傳唱的。」
「唱歌的人是不是親眼看過呢?」
「不,那些人似乎也是從他們的師父或其他人那邊聽來的。」
「他們的師父是不是親眼看過呢?」
「那些歌都是代代傳承下來的,所以應該也是聽前人講的吧!」
「明明就沒看過,為什麼會曉得呢?」
看到妹妹瞪大眼睛注視著自己,哈迪克一臉傷腦筋的表情。終於抵達家門後,他放下沉重的麻袋並打開袋口,以小小的指頭指著米白色的小麥表面。
只見如沙丘般隆起的小麥粉表面,有好幾顆褐色的麩皮探出頭來。
「聽好,拉比莎,假設這些小麥是沙漠的話,拉比莎就是這顆麩皮。」
「哥哥呢?」
「俺就不用了……嗯,那就這個好了。」
「媽媽跟爸爸呢?」
「這個跟這個。然後啊……」
「艾寫(雪)呢?」
「真是的。認真聽啦,拉比莎。你這樣根本讓人講不下去。」
儘管鼓著腮幫子,哈迪克還是認真指著麩皮,趕緊繼續說道:
「麻袋外面還有廣大的世界對吧?可是,有辦法知道這件事的,只有最外側的麩皮。所以這傢伙告訴隔壁的麩皮『外面的世界長這樣喔』。得知這件事的麩皮再轉述給隔壁的麩皮知道……」
小指頭點過一顆顆麩皮,敲了敲位在中央附近的哈迪克和拉比莎麩皮。
「……懂了嗎?現在拉比莎就從俺這裡聽到外面世界的事了。」
拉比莎一時呆住,盯著哥哥的臉看。
她心想,真的耶!就算沒親眼看到也能夠知道。可是,有件事她很在意。
「哥哥,我們沒辦法看到外面的世界嗎?」
「唔嗯……應該是沒辦法吧!光是中央沙漠就已經非常大了。」
「可是,拉比莎想看!」
年幼的拉比莎握著小小拳頭,站穩雙腳,天真地訴說著自己的夢想。未知的世界藉助現實的風景鮮明地浮現在腦海里。
如果長滿了樹,連腳都沒地方踩,是不是像非常大的椰棗田呢?
無邊無際的水,那一定是大得要命的水井吧!
海、山脈——拉比莎不曉得那是什麼,因此也沒辦法想像。也正因為如此,要是能夠親眼看到的話該有多棒啊——
「哥哥,將來有一天我們到外面的世界去好不好?」
拉比莎興奮地拉著哥哥的衣服,這麼提議了好幾次。
既然要去,當然要跟哥哥、還有爸媽一起去。那時的拉比莎根本無法想像跟家人分開生活。她作夢也想不到自己後來會隻身離開迦帛爾,在以前從沒聽過的城鎮定居。
「拉比莎和哥哥、媽媽,還有爸爸!」
在她心目中,扳起的四根小指頭就是一切。只要全家四個人在一起,就沒什麼好怕的。
不管到哪都能夠永遠歡笑、一起過著幸福的生活。
然而,世事難料。
如今拉比莎和家人以外的人,一同置身在感覺曾是那麼廣闊遙遠的中央沙漠外。
黃褐色的地面逐漸偏紅,感覺得到坡度正在緩緩地增加。
「嗯……原來東方的地勢比中央沙漠高了一點啊!」
拉比莎一邊謹慎地要里固避開零散的大石頭,一邊看著前方平緩隆起的地面,不禁這麼感嘆著。
「是啊。所以山洪才會如此猛烈地衝過來吧。以方向來判斷,流過山谷的水應該會貯存在曼納地底下那一帶。」
「這麼說,暫時不用擔心曼納的水井會幹枯啰!」
拉比莎聽了傑澤特的話,忍不住想轉頭去看位於後方的曼納,接著想起後面載著法提。她連忙轉回正面,轉而望著左手邊綿延不絕的涸谷。
兩天前還化為那麼壯觀的河流,如今水已消去,恢複了原本乾燥的模樣。谷底散布著從上流衝過來的泥巴與木屑,連涼鞋之類的人工製品都有,其下的地面則是凌亂地刻著好幾道水流。
「哇啊……水流真的好大。將各式各樣的東西都衝過來了。」
「喂,別看得太入迷!雨水沖刷後露出來的石頭很多,小心腳邊!」
「我知道啦!」
拉比莎略微嘟起了嘴巴,乖乖面向前方。
三人的目的地是納古魯斯,他們先直接前往涸谷,然後再沿著涸谷往東南方前進。這是參考法提提供的「要去納古魯斯的話,沿涸谷走應該就會到」的資訊而採取的路線。法提的資訊若是正確的話,之後會跟別的涸谷匯合,然後再沿著新匯合的涸谷走,應該就會看到城鎮了。
「法提你還好嗎?習慣里固的顛簸了嗎?會不會覺得不舒服?」
「……是有一點不舒服。」
法提說話雖然小聲卻有力,拉比莎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雖然法提說自己是第一次騎里固,不過幸好她很快就適應了獨特的顛簸。有很多人第一次騎里固時暈了,導致後來變得不敢騎里固。因此拉比莎一直偷偷擔心著,不過看來似乎是她多慮了。
「太好了。有些人因為這種顛簸就討厭里固,所以我本來還很擔心。」
「……我並不覺得特別喜歡或討厭。」
「這樣啊。不過,你之後一定會喜歡的。里固既聰明又可愛。我偶爾會覺得它是不是真的聽得懂人話呢!因為有時候跟它講話它會回應,不是有句格言說『像里固一樣聽別人講話』嗎?啊,這句話的意思好像是說別多話,先仔細聽聽對方怎麼說……在東方也有這種說法嗎?這是不是中央沙漠才有的格言?」
「……」
現場一陣沉默。
(呃……呃?)
奇妙的氣氛弄得拉比莎渾身不自在,坐在鞍上的她挪了挪屁股的位置。
法提跟里固相反,有時候就算跟她講話也不應聲。不對,並不是有時候,而是幾乎都這樣才對……
她是不是不喜歡講話啊?
就算偶爾回應,也是惜字如金、冷漠無比,完全沒有想要打開心扉的氣氛。拉比莎覺得難得有緣,很想跟法提變要好,也想聽她講東方的事情,跟她打成一片、天南地北地聊,因此這樣的情況讓拉比莎很傷腦筋。
(我是不是做了什麼惹她討厭的事啊?)
儘管偷偷在心裏面左思右想,卻完全不記得有那種事。
「不過,仔細想想還真是不可思議。」
走在斜前方的傑澤特突然面向這邊,拉比莎聽到傑澤特要跟法提講話,內心「哦哦」地大喊了一聲。
(了不起,傑澤特!拜託你快努力打破隔閡吧!)
傑澤特沒發現拉比莎偷偷握拳聲援,眯起夜色的眼睛,觀察著法提頭紗底下的表情。
「你當初是要出嫁吧?還有人隨行。可是,你居然沒騎過里固……你們本來是打算一直走過去嗎?」
法提的身體稍微繃緊了。
「是驢子。我是坐驢車。」
「哦?我以為沙漠人民找驢拉的車都是用來載貨的,意思是你就像貨物一樣給驢子載嗎?」
那雙雪亮的藍眼一眯,狠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