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下響起了鈴聲。
安搬到瞭望樓房間的當天晚上,喬納斯就拉響了鈴聲。可能是安的出現,使他感到焦慮。很快響起有人進入喬納斯房間的聲音,沒多久又出去了。
如果喬納斯的作品先完成,並受到費拉庫斯公爵的肯定,該怎麼辦呢?安忐忑不已。然而,那之後樓下沒有其他動靜,就這樣迎接了早晨。
安也沒有收到命令說喬納斯的砂糖葉子已經獲得肯定,要她離開城堡,不用再做砂糖葉子了。
所以安一大早就繼續製作砂糖果子。現在,太陽已經高掛天空。
和米斯里露一起工作時,聽到樓下的鈴聲,安驚訝地抬起頭。
「那是喬納斯的鈴聲吧?昨天他完成後,拉了一次鈴,現在又拉鈴?是不是把昨晚被批評的地方做了修改呢?被他搶先了一步嗎?」
安也差不多要拉鈴通報完成了,所以當然焦慮。
米斯里露看她那麼緊張,站起來說:「好!我願意為你兩肋插刀。」
「做什麼?」
「去幫你瞧瞧。」
米斯里露說得很勇猛,卻從口袋拿出自用的手帕包住頭和臉,偷偷摸摸地走出去。
安也想趕快知道結果,心浮氣躁地等著米斯里露回來。這時出去散步的夏爾回來了,右手拎著拳打腳踢的米斯里露。
「放開我!快放開!夏爾·斐恩·夏爾!」
「夏爾,你幹嘛抓著米斯里露?」
安張大了眼睛,夏爾把抓著米斯里露脖子的手放開。
米斯里露撲通掉到地上,發出慘叫聲。
「我散步回來,看到他正要闖入喬納斯的房間,我怕他做出什麼壞事,所以抓住了他。」
「我沒有要做什麼壞事!只是想捉弄他,幫他拉完成作品的鈴聲!」
米斯里露合抱雙臂坐在地上,冷哼一聲,不理夏爾。安驚訝地說:「你說要去幫我瞧瞧,原來是要去惡作劇?」
喬納斯的確很討人厭,可是也不該因此報復他。
米斯里露慌忙站起來說:「不,慢著,安!不要誤會!我真的只是去瞧瞧而已。是看到他很沮喪的樣子,才見獵心喜想落井下石。」
「見獵心喜想落井下石……這樣不是更糟……」
安低聲嘟噥,夏爾說:「沒錯,既然要做,就該想個比惡作劇更毫不留情的手段。」
「什麼叫毫不留情的手段?惡作劇已經不應該了,毫不留情的手段更不是人應該做的事吧!」
米斯里露與夏爾彼此互看一眼說:「我們本來就不是人。」
聽到他們異口同聲這麼說,安覺得很無力,按住了額頭。
「啊,沒錯……唉,算了……」
安放棄訓誡這兩個妖精。
「不過,喬納斯那麼沮喪,是不是因為公爵不滿意他做的砂糖果子呢?」
米斯里露合抱雙臂,嗯嗯地點頭應和安所說的話。
「我想一定是。那傢伙的臉上還有瘀青呢,可能是跟凱希為了什麼小事吵架了吧?真是令人開心的狀況。」
聽完米斯里露的話,夏爾露出驚訝的表情,安也疑惑地偏著頭。
「凱希會做那種事嗎?」
凡事以喬納斯為最優先的凱希,不可能打喬納斯。很可能只是他自己不小心在樓梯或房間里跌倒撞傷。
「對了,你的砂糖果子完成了嗎?」夏爾問。
安看著自己背後的作品說:「嗯,我想應該完成了。」
「我幫你通報吧?」
米斯里露開心地奔向繩子。
坦白說,安到現在都還不太清楚公爵說的「提升精確度」是什麼意思。她猜想可能是要修飾得更精細,於是增加了妖精禮服的波狀褶子,在裙擺刻出了透明的圖案。
她怕再繼續反覆搓揉,會破壞整體的均衡。因此下定決心,點點頭說:「拜託你了。」
米斯里露一拉繩子,鈴聲就從安的房間、走廊外,一直傳到遙遠的某個地方。沒多久,他們就聽見爬上樓梯的堅硬鞋聲。
有人沒敲門就打開了門。
「公爵大人?」
出現的是費拉庫斯公爵亞路邦本尊,身後有侍童跟著。但安還是想不到本尊會突然駕臨這麼寒酸的房間。這原本是不可能發生的事。
安慌忙跪下來,低下頭。可是亞路邦根本沒看到安,直接走向工作台,注視著砂糖果子。
為了看公爵的反應,低著頭的安,稍微抬起了眼睛。
她看見公爵的手,好像強忍著憤怒般,用力握成拳頭。
「沒有改變。」
亞路邦喃喃說著。
「咦……」
安不了解話中意思,抬起了頭。
亞路邦看著安,目光帶著些微的怒色。
「你沒聽我說的話嗎?我是命令你做出肖像畫里的妖精的形體,昨天更指示你提升精確度,這個作品卻還是昨天的樣子,沒有任何改變。你和樓下那個職人都搞不清楚狀況。」
話一說完,亞路邦便轉身離去,而安則獃獃杵在原地。
「什麼意思?」
——他到底對哪裡不滿?
夏爾·斐恩·夏爾背靠著牆壁,盯著安做的砂糖葉子。
安不知道自己的砂糖葉子到底哪裡有問題,煩惱不已,從大白天就坐在砂糖果子前面,文風不動。隨便吃點晚餐後,又坐著不動。天色暗下來,米斯里露點燃煤油燈時,才驚動了她。她說聲謝謝後,又繼續看著砂糖葉子。
夏爾可以理解安的混亂。
以夏爾看,安最初完成的砂糖果子,就幾乎到達完美境界了。那個作品的精確度已經是極限了。那就是最完美的模樣,無論多一分或少一分都會破壞均衡。
夏爾不懂亞路邦對哪裡不滿。
米斯里露也臉色凝重地坐在窗邊,乖乖等著安整理出頭緒。但卻戰勝不了睡魔,昏昏沉沉打著瞌睡。
「從其他方向著手吧……」
過了大半夜,安才這麼喃喃自語,猛然起身。
「這個再修改,就會破壞整體性,提升精確度也沒用了。還是另外做一個……做更寫實的……」
安嘀嘀咕咕說著,拿起桌上的燈,要從門走出去。
「你想迷路嗎?」
被夏爾叫住,安才驚醒般地轉向他。
「你要去哪?」
「我要再去看一次那個妖精的肖像畫。應該是在大廳,我想再看一次,改成寫實性的創作方向。」
「你走得到大廳嗎?」夏爾問。
安露出驚愕的表情,沮喪地垂下頭。
「對哦……差點忘了……」她不好意思地看著夏爾說:「都這麼晚了,不知道你願不願意陪我去?應該不願意吧?」
「我去。」
夏爾把背部從牆壁抽離,拿過安手中的燈,走到安前面,前往大廳。
大廳當然是一片漆黑。他們用燈光照亮了肖像畫。
在冰冷的空氣中,安用自己的雙手抱住雙肩,吐出來的氣息都是白的。
夏爾看著肖像畫中浮現溫柔微笑的妖精,忽然閃過一個想法。
「難道費拉庫斯公爵要的,並不是砂糖果子那種完美?」
說出口後,安想不透地看著他。
「什麼意思?」
「他如果想要完美的砂糖果子,你的作品就可以充分滿足他了。」
「可是,公爵並不滿意。我做的東西不是他想要的。」
安又把視線拉回到肖像畫上,宛如挑釁般盯著肖像畫。她這時候的臉龐,看起來比平時成熟。
從隔天起,安花了五天的時間做新的砂糖果子。
大小跟上次差不多,但表現手法完全不一樣。
她去看過肖像畫很多次,把大大小小的部位都牢記在頭腦里,以寫實的手法呈現,彷彿把那幅肖像畫變成了立體雕像。
這次與上次不同,形而上的感覺變淡了。為了配合寫實的表現手法,她使用更鮮艷的色彩,並加強了線條的力道。不這麼做,以砂糖果子的作品來看,就會給人沒有主題的模糊印象。
安認為已經很完美了。可是為了再次確認,她決定再看一次肖像畫。
這五天,安在大廳與房間之間來回數十次,所以不用夏爾陪伴,她也可以自己來回走這條路。
「我去看一下畫。」
安對整理桌子的米斯里露說,走出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