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站在四樓突出的陽台上,不由得叫出聲來。
「好美!」
朦朧幽暗的深邃森林,環繞著黑鏡般的湖面。白雪靜靜飄落在夕陽餘暉的昏暗森林,這樣的景緻莊嚴神聖,仿如拒絕了所有人煙。
安從來沒有在這麼高的地方俯瞰過森林、湖水。往下看,也覺得很恐怖,好像有什麼東西從頭頂飛了出去。
比起陽台,房間裡面暖和得像春天。
屋內有壁爐,堆放著滿滿的木柴。應該可以躺四個安的大床,四個角都有柱子支撐著看起來很重的頂棚。
安從陽台回到屋內,不時抬頭、低頭看著床,難以置信地嘟囔著:
「貴族……放這麼大的床,到底是要幾個人一起睡啊?再說,床放在房間裡面,幹嘛要頂棚呢?」
在太陽下山前,安他們跟飛一道離開了破舊的旅館。
安駕著廂型馬車,跟在薩禮慕的馬後面,來到銀威斯托爾城堡。
飛說要邀請安他們去城堡時,安非常驚訝。她不知道飛為什麼要大費周章找到她,還招待她去城堡。她猜不透飛在想什麼。
但安還是接受了飛的邀請。老實說,她心存感激。
威斯托爾市位於徐緩的傾斜地面上。斜坡最上面是空曠的台地,那裡有座天然的湖泊。威斯托爾城堡與銀威斯托爾城堡隔著湖泊對望,外表蓋得一模一樣,但分別是黑色與白色。
將台地的森林、湖泊納入城堡景觀的一對城堡,是高雅精美的建築物。
這對城堡還很新。據說是建造於十五年前的內戰結束後,所以大門沒有戰爭所需的嚴肅雄偉的格子柵門。
建造城堡是為了象徵權威,以及讓城主住得舒適。
出生十五年來都過著流浪生活的安,與這種世界完全無緣。她從來沒有這麼近看過城堡,對城堡的巨大感到震撼不已。
安在飛的催促下,鑽過城門,進入城堡外郭,將廂型馬車停放在那裡。
再鑽過一扇門,就是城堡的中郭。中郭有高聳的瞭望樓。瞭望樓的外牆是磨過的石子,平整光滑。白色石牆的瞭望樓看起來非常漂亮。
進入瞭望樓,安、米斯里露、夏爾都被安排到各自的房間。
他們三人平時都睡在可以看見彼此的地方,所以被帶到各自的房間時,安覺得有些孤獨。不過,夏爾的房間就在隔壁,米斯里露的房間也在隔壁的隔壁。
安對著自己說自己並不孤獨,進入了房間。
「有沒有缺什麼?有的話,我再拿來。」
和安說話的妖精,有成人女性的外表,身高跟小孩子差不多,看起來端莊賢淑。她跟安進到房間後,馬上幫安沖了一杯暖暖的茶。
茶葉是味道清香的乾燥花草茶,十分美味。
在安生活的海蘭德王國里,住著妖精,他們是從自然誕生的,背上有兩枚翅膀。有的妖精擁有特殊能力。然而,現在的妖精都很不幸。
人類會捕捉他們,把他們當成勞工奴役。翅膀是妖精的生命泉源,人類會摘掉其中一枚翅膀,用那枚翅膀威脅妖精,任意使喚他們。
安不想那樣使喚妖精。對她來說,夏爾和米斯里露都是立場對等的朋友。
妖精彎下腰,吃力地用雙手抱起木柴要放進壁爐里。
安慌忙跑向她說:「等等,不用了,我自己來。」
「沒關係,這是我的工作。」
「可是,怎麼看我的力氣都比你大十倍吧?力氣大的人應該要工作。」
安拿走妖精手上的木柴,妖精愣了一下,噗嗤笑了出來。
「你真是個怪人呢。」
「咦,是嗎?這叫適才適用吧?」
安邊把木柴放進壁爐邊問,妖精苦笑著回答:「那個成語用在這裡好像不太對。不過,我很羨慕他們。」
妖精說的他們,是指夏爾和米斯里露。
夏爾和米斯里露的背上也只有一枚翅膀,可是被摘掉的那枚翅膀,在他們自己手上,他們是自由之身。
安覺得很抱歉。她只能讓一、兩個妖精得到自由,這已經是極限了,她沒辦法幫助這世上那麼多的所有妖精。
「真希望我是有錢人,可以從飛手中把你的翅膀買回來。」
「不,子爵大人是很好的主人,我很滿意這裡的生活,只是很羨慕他們可以跟你這樣的人一起旅行。請問還有其他事嗎?」
「沒有了,真的不用擔心我,謝謝你。」
妖精笑盈盈地說:「有什麼事,請拉那個鈴鐺的繩子。」說完就出去了。
她出去後,整個房間只剩安孤單一個人。房間太大了。
安有所顧忌地坐在床上,豎起耳朵聽隔壁房間的聲音。
——夏爾在做什麼呢?去看看吧?
認識夏爾兩個半月來,安越來越在意他所說的話和他的一舉一動。
現在看不見夏爾,安就覺得心神不寧。
回想起來,都要怪夏爾在不久前的品評會結束後,親吻了她的手指。安不知道夏爾為什麼要那麼做,想問理由,卻又覺得很害羞,問不出口。
被親吻時湧現心頭的甜美悸動,還留在身體裡面。有時霍然想起,就會喚醒那種感覺,非常困擾。
安爬到床上,像個可疑人物,把耳朵貼在與隔壁相鄰的牆壁上。
偷聽隔壁動靜沒多久,就有人從背後問她:「聽到了什麼嗎?」
安下意識地回答:「沒有,很安靜……咦,哇!」
她差點從床上掉下來,夏爾抓住了安的手臂。
安半躺在床上,夏爾低頭看著她,黑色頭髮撫觸著安的臉頰。
「你在做什麼?」
「沒、沒、沒有,沒做什麼。」
全身冒冷汗的安面紅耳赤。夏爾看著安,把一腳的膝蓋跨在床上,促狹地奸笑起來。
「一個人的房間很寂寞嗎?」
「哪會!我又不是小孩子。」
「床很大,我陪你睡吧。」
安知道,夏爾用甜美的聲音在她耳邊呢喃細語,是很惡劣的玩笑。可是聽到這種話,她還是滿臉通紅。
「不用!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對了,你怎麼會在這裡?」
安把被抓住的手臂用力拉回來,再把夏爾推開。然後在床上甸甸爬行,逃到夏爾碰不到她的地方。夏爾露出嘲弄的表情,把膝蓋從床上放下來。
「我看你進房間時好像很寂寞,所以來看看你寂寞哭泣的樣子。」
「我才沒哭呢,也不覺得寂寞。」
安逞強地說,縮到床上一角,在那裡重新坐好。
「那你剛才在做什麼?」
「那是……覺得這座城堡實在太雄偉了,所以想知道牆壁的觸感……」
安心虛地撇開視線,扯些牽強的借口。
夏爾露齒微笑。安覺得所有思緒,都被那雙烏黑深邃的眼眸給看透了。
安心想,夏爾會不會發現自己滿腦子都想著他呢?想到夏爾很可能發現了,她就害羞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夏爾轉過身去,走到房間中央。仿如自己的城堡般,大大方方地坐在那裡的長椅上,把全身重量靠在扶手上。
「你看到城堡,一點都不驚訝。剛到時,你沒有絲毫的感動,我跟米斯里露看到城堡這麼大,都很震驚呢!」
安為了轉移話題,自己說了一長串的話。
「城堡的結構都差不多。」
「夏爾去過城堡嗎?」
「住過十五年。百年前的城堡,結構跟現在的也沒差多少。」
「那是……」
胸口宛如吸進了一股冷空氣。
——那是和名叫麗茲的女孩一起生活的城堡嗎?
夏爾對安說過一次關於自己的過去。
妖精是所有東西,例如水滴、花朵、樹木、寶石等的能源,在生物視線的注視下凝結而誕生的。
夏爾是黑曜石的能源,在一個女孩的注視下凝結而誕生。那個女孩五歲,名叫伊麗莎白。她是貴族的女兒,把夏爾帶回了自己的房間。從此,夏爾跟她生活了十五年。後來她被人類殺死了。
夏爾都把伊麗莎白昵稱為「麗茲」。從這樣的稱呼,安就可以想見他與女孩之間有多親密。
「你要說什麼?」
安突然沉默下來,夏爾疑惑地問她。她回過神來,試著擠出微笑。
「啊,呃……我只是在想,那裡是不是……」
夏爾住了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