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私奔須待月夜 銀月夜的妖精傳說

「小心妖精。發現妖精環,絕對不要輕易踏進去。」莉迪雅將一張寫著如上大字的告示張貼在鎮子郊外小路的籬笆上,上下打量著。「嗯,差不多了。」人們從她身邊匆匆而過,全都竊笑不止。不時有這樣的竊竊私語傳到她的耳朵里:克魯頓家的怪人病得好像越來嚴重了。但是莉迪雅毫不在意,繼續檢查著這張告示。「——若想諮詢有關妖精的事宜,請找家住冷杉樹大道五號的莉迪雅·克魯頓。」「我得努力才行,如果妖精使壞,這個鎮上能應付的只有我一個啊。」莉迪雅為了給自己鼓勁輕聲地咕噥道。「可是,你要是給他們把問題解決了,只會更加被當成怪人罷了。」聲音是從樹上傳來的。枝頭上坐著一隻灰色的長毛貓。那傢伙輕盈地一躍跳到地上,用兩隻後腳站立,不僅如此,脖子上還系著一隻時髦的領結。「莉迪雅,雖然你母親從前也做著同樣的事業,但那已經是老早以前的事了,而且現在不論是環境還是身份都今非昔比。若是從前人類與妖精共同生存的偏僻地方還好,像這樣的新興城鎮實在是太勉強了。」既能說人語又能自如地隱身,這當然不是一隻普通的貓能做到的,它是一隻妖精。雖然比莉迪雅活的時間久得多,但卻形同她從小一同長大的夥伴一般。正如它所言,如今在十九世紀中葉,英國各地已經鋪滿了鐵軌,工廠林立,人們的生活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妖精之類的童話故事也已經越來越不被人所信服。「但是這個鎮子里不是生活著許多妖精嗎?所以尼克你別礙我事啦。」今天之內我還想在全鎮各處都貼上告示呢。馬上就到夏至了,又快到妖精們頻頻惡作劇的時節了。母親生前也是這樣做的,作為妖精博士,若想被人們承認,不抓緊這個時機宣傳一下怎麼行。雖然只是個十六歲的少女,莉迪雅自認比任何人都了解妖精。從小她就能看到妖精,自然而然地就精通起妖精的事來。比起人類她跟妖精更合得來,因此若想施展才能幹一番事業的話,也只有從這個方向入手了。這時,背後傳來茲啦茲啦的聲響。莉迪雅趕緊回頭一看,幾個孩子正在撕她的告示。「你們幹什麼!快給我住手!」「哇~~莉迪雅生氣啦!會受到報復的,肚臍眼裡會長出毛來的!」孩子們一溜煙的逃走了,邊逃還邊不住的嚷著長出毛來什麼的。「壞孩子,我讓妖精掐你們噢!」如此大放厥詞,惡作劇的孩子們的父母才會紛紛對莉迪雅表示厭惡和憤慨。「真的會讓毛長出來嗎?」「是噢,我來讓你變得毛蓬蓬吧?」莉迪雅還以為又是來搗亂的小鬼,怒氣沖沖的回過頭來,沒想到站在面前的卻是一位滿臉困惑,不曾見過的青年。這個人並不是小鎮的居民,他身穿一件深色外套,兩手提著皮包和一個琴箱,戴著一頂舊禮帽,聽他的口氣,分明是一位標準的中產階級紳士作派。他彎下腰,拾起撕破的告示。「莉迪雅·克魯頓,說的就是你嗎?」「……是啊,您能讓一讓嗎?我想收拾一下。」只是告示被撕破了,我才不會退縮呢,以防萬一,做了好幾張一模一樣的。「『小心妖精』是什麼意思?」「就是字面意思啊。聽到妖精的聲音,也一定要裝做沒聽到。要不然會吃虧的。」「你是說妖精真的存在嗎?」「那個,我想先確認一件事,你是想看我出醜才問的嗎?」「哎?怎麼會呢。我只是覺得真是張奇特的告示啊。」看起來沒什麼惡意。「那就好。」莉迪雅的臉陰轉晴,開始往鋪在地上的告示上刷漿糊。「你是從英格蘭來的吧。在蘇格蘭這裡住著很多妖精,就像倫敦的老鼠一樣常見。但是普通人是看不見妖精的,所以大家都不理解這張告示的用意。」「哦?是這樣啊。」「你不用勉強自己相信。」面對坦率發問的人,竟然如此乖僻地回答人家,看來要成為母親那樣擁有寬厚的心靈,熱心助人的人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莉迪雅老是把告示貼歪,拚命地一遍一遍調整,還以為青年早已經離去了。等她貼好之後,放鬆地嘆了一口氣。這時,一個聲音響起:「幹完了?」「你,你在幹什麼?」「哎?我在等你啊。」他一臉理所當然的表情。「……你還有什麼事嗎?」「你知道巴萊特家怎麼走嗎?」「這個誰都知道,你去大道上一問就清楚了。」莉迪雅抬腿就走,青年也趕緊跟上來。「你不能帶我去嗎?」「我勸你最好不要跟著我,和我一起在大道上走,你也會被當成怪人的。」「沒關係,反正我只在這個鎮子上呆三天。」這個人和那些偽善者不同,那些覺得莉迪雅可憐而對她溫柔的人只會說「不是你的錯,你一點也不奇怪」之類的話。但是這個人好像根本不在意莉迪雅的怪人名聲。真是個少見的人。「……好吧,反正我也要路過那附近。」「真幫了我大忙了。」青年露出無憂無慮的笑容。青年自稱伊恩·雷諾魯斯,是個小提琴家,在去愛丁堡的途中暫時停歇在這個小鎮。他的馬車陷進了鎮子外面的溝里,因為聽說離得不遠,就乾脆徒步前來了。他受到當地的大地主巴萊特一家的邀請,明天晚上要在這裡召開音樂會。「你很有名嗎?」莉迪雅很不客氣地問道。伊恩笑了笑回答:「我還是個新手。對了,你也來聽吧,別忘了叫上男朋友哦。」「你找碴嗎?」莉迪雅條件反射似的衝口而出。但是她知道他並不是這個意思。「那個,對不起。我這個乖僻的性格大概是一種自我保護的本能吧。也就是說……你能明白吧?沒人想跟我親近。」莉迪雅終於還是吐起了苦水。也許是因為這個人給人一種真誠的感覺。「為什麼?就因為你看得見妖精?」「但是能跟妖精說話的女孩讓人感覺很不舒服吧?而且我還被人說是妖精的交換之子。」「交換之子?有什麼證據嗎?」「我的母親,雖然已經去世了,她可是公認的美女噢。有一頭美麗的金髮,肌膚也像雪一樣白皙。但是我長得一點也不像她,頭髮是這樣的鐵鏽色,也沒什麼魅力。」「是這樣嗎?你有一雙懾人心魄的眼睛啊,金綠色的。」冷不丁地探過頭來,嚇了莉迪雅一跳。「你不用勉強自己奉承我啦。」對方又說:「我沒有奉承你啊。」莉迪雅既感到抱歉,又不知所措,心裡一片混亂。「哎……是啊,反正你不用稱讚我了。」不能再讓他困擾了,莉迪雅停下腳步。「對面的紅色屋檐就是巴萊特家了。」伊恩點了點頭,從上衣內側的口袋裡掏出一張紙片。「這是音樂會的票,一定要來聽噢。」說實話,莉迪雅感到很納悶,他明明知道她是個乖癖的少女,為什麼還要邀請她呢?「你就這麼缺聽眾嗎?」他忍不住大笑起來。「是啊。多來一個人,我的音樂會就能開下去了。求你了一定要光臨。我會注意不去稱讚你的。」看著他揮揮手離去的背影,莉迪雅咕噥道,真是個怪人。「什麼啊,不是挺有名的嗎?」回到家,莉迪雅看到攤在桌子的報紙上印著伊恩的名字,不禁低聲地說。上面寫著譽滿倫敦的小提琴家,即將舉辦「月下演奏會」的消息。「怎麼可能一個客人都不來呢。」那麼自己不去聽音樂會也沒問題了。莉迪雅邊想,邊把抽屜翻了個底朝天,將裡面的東西攤在床上,不停地在鏡子前比來比去。「莉迪雅,別弄那個了,出去玩吧。原野妖精們說要開舞會呢。」「不要,那些妖精最彆扭了。比起那個,尼克,你覺得淺藍色和粉色哪個更好?」「你喜歡上那個英格蘭人了嗎?」「別說傻話。」「但是你看起來很興奮啊。」「我才沒有很興奮……」仔細想想,可能是因為票正好有盈餘,或者只是為了表達感謝。但是莉迪雅發覺自己簡直是為了去見伊恩而高興得飄飄然似的,一下子覺得自己冒傻氣,她扔下禮服。鏡中的自己如平常一樣綳著一張臉。金綠色的眼瞳直視著這邊,這也同樣不似雙親。雖然知道這被當成妖精之血的緣故,眾人因此傳說她是魔女,父母卻一直稱讚它們十分美麗。父親是她唯一的親人,現在也在倫敦就職,很少回家。父親雖然看不見妖精,卻能夠理解並支持母親。即使他們被稱作一對怪人,但在莉迪雅看來,他們是理想的一對,自己如果也能遇到像父親這樣的人就好了。可是這十六年間,還從來沒遇到過這樣的人。同齡的男孩幾乎從來不跟莉迪雅說話。所以自己總也無法喜歡人類。也許母親是幸運的。莉迪雅常常覺得自己沒那麼走運。除了父母以外,伊恩是第一個稱讚自己的人,她的心湖稍稍起了波瀾也不一定。日落西山,天邊升起一輪銀色的皓月。莉迪雅靠在窗邊,聽著妖精們嘰嘰喳喳的歡鬧聲。小妖精們要去出席原野妖精的舞會,紛紛從接骨木的樹蔭下湧出來,排著隊橫穿庭院而去。接骨木有著類似麝香的強烈香氣,常被稱作魔女之樹而被當作不吉利的象徵。也許是因為擁有某種神秘的力量,妖精們很喜愛這種樹。父親在庭院里種了很多,拜其所賜,這裡完全成了妖精們的集會場所。(大家聽說了嗎?原野女王得到好東西了哦。)(是啊,聽說是個小提琴手,擁有年輕的、如寶石般晶瑩的魂魄哦。)莉迪雅聽到這話,突然打開窗,把身子探出去。「你們說什麼?真的嗎?」(哇!是壞心眼莉迪雅!)渾身茶色的妖精們一鬨而散。我哪裡壞心眼了,莉迪雅稍微有些生氣。小褐妖這種妖精喜愛惡作劇,經常把小孩子藏起來,或者讓酒變酸,可要留心它們。惡作劇做過頭的話,妖精就很難跟人類共存了。母親曾經教導她,妖精博士的工作不止在幫助受妖精困擾的人們,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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